服务台的沈念升有高调爱慕者,每天一束鲜花,不要钱似的送来。
门卫室的何大爷代收花束时总不免欣慰又惋惜。一则觉得有人慧眼如炬看得见这姑娘的好,二则认为这人即便有慧眼却无诚心。
单看他车子里那接连着不重样的女伴,就让老何又气又无奈。
因为与自己并不相干,为此烦闷实属不该的无奈,原本就比气愤本身更让他费神。
当年,其实也没多么久远,距今六七年前,他眼瞅尚且年轻的沈念升追着老刘讨说法,据说是拿了她一组书却未能依诺给出价金来。后来就成了华文出版社的员工,直聘的。和人力筛出来的人相比,老刘可能真是广开天恩。以她的学历,不说整理刊物,做宣讲会,就是单单当个仓库理书架的杂工也是不够格的。
毕竟和图书打交道是个大学问。
老何只知大学问三个字,究竟是什么学问,他一个混日子的门房老头儿,当然无从细忖,只是年年日日见沈姓姑娘学生似的起早贪黑上班并刻苦钻研。
第三年便得心应手配合编辑部和营业部的人给书做推介,拖着小滚板运送书籍的样子像是搬了几十年一样。好比他,看了十几年门,来人面生面熟,正经刁钻,门清的很。
在一楼大厅做综合服务,耐心又细心。逢年过节发的员工福利,路过门房总给他们一些,保卫部的派遣员工,好比他,可没这些福利。一来二去,他是真觉得这姑娘仁义厚道。不和他们拿腔拿调,知书达理的很。
但真正令他对她心怀敬重的,却并不是以上种种。
传闻宣传室的一位专员时常与沈念升对峙使绊。后来却恰巧被她救了命。
对峙的事情当时闹得全公司都看笑话——评优评级老刘选了沈念升,于是从她口中穿出俩人关系不正当的闲话。
老刘于是只得保持沉默,以证清者自清。
那段时间,沈念升遭受非议和恶意揣测。
他没想到电梯坏的那么不对点,卡在将上二楼的半截,后来回看监控录像,沈念升伸手去捞人的身影使人匪夷所思。
胳膊断掉也无所谓,还是里面的人真的这样值当,让她愿意拿自己的命去帮忙出力?
明明吧,是该见不得并打心眼里懒得搭理的人。却为什么要对给自己讨嫌的人豁出命的伸出手去呢?
老何反正是弄不明白。这凡事不做声的姑娘,何故有这么异常的举动。也或者不异常,只是令他不懂的于她而言的平常事而已。
但这并不影响他确信此人必是通透达观,确有真见。以致肃然起敬。
没有人会知道,她在启寻攒握些什么。想要抓住些什么。没有人。
她并不和那人亲如莫逆,不惜舍身取义。她只不过,见不得有人死去。
从目及之处。就那样死去。
秦俞说,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么说时,他自己也无法免除对冉冉的牵念记挂。
你不应该这样偏执,把自己的想象当作现实,或者强加于它。秦瑜于是总这样劝解她。
潮湿阴郁的漫长冬季,他们曾长久的观望肃杀孤寂的纽哈林格希尔海岸,没有埃姆登港和维斯马港的商贾繁荣气象,海岸复归海岸本身,如果不施加人为修饰,总是粗蛮而脆弱的。
报道说,受海水侵蚀,纽哈林格希尔的海岸正以每年一点七英寸的速度流失。未来,崖壁和基柱也将不断蚀落,被海水,风,阳光,乃至时间。
人在时间盘剥之下,也会一点点消失殆尽。冉冉就是这样离开的。然后是秦俞。沈念升确有所感,于是觉得自己像是时光之外的第三只眼。
遗落在人间,观看此间景象。
不必要,却又切实存在着。
现实,唯有具体不破的生活在平铺直叙向前。
明艳饱满,丰硕娇艳的羽黄色碧翠丝,像是黄化虎皮鹦鹉那仍带生命活力的清亮暖黄色羽毛一样,不是一朵,而是一簇。
在尚且寒冷的早春,从祖国南边速运来,再被人几经装点,多加转送,才情深意厚的成为一个专为你才盛开的花,在眼前。
阳光下,花瓣的细如片羽的细微脉络,沈念升凑的很近,看到它们其实和人类的手心掌纹一样,满满遍在布瓣片之上。
却看起来空无一物。
“啊——这?!”
四目之下,孔妙玲站在沈念升身后,看到她手掌上的明显断痕。但又不仅仅是手自有的纹路,更像是,“被刀割的吗?”整齐而明确。如果不是意外,真像是专门划出的一条平直的切痕。
但肯定是意外,她不相信沈念升是会这样自残的人。
“对,情急之下握住刀刃,所以让刀切了一下。”沈念升认真的研究着自己手上的伤口瘢痕,然后陷入某个记忆犹新的回忆当中,没有看孔妙玲的反应。片刻后又回神般补充:“但其实玫瑰刺才更锋利。”说完才抬头看到女孩子脸上难掩的忧虑。
“你要是讨厌的话,下次直接扔掉好了。自己不想出面,我愿意代劳。”孔妙玲不只一次碰到过送花的男人。
名叫严戎的人,总笑吟吟把花转交给门房大叔,再心满意足地离开。
很多次,同样的男人,同一辆车,却是不同的靓丽女郎相随。
沈念升摇摇头,“多好看呀!”应该是在说花。她并不讨厌。
“那个男的,虽然面色温吞,看起来笑意盈盈,但感觉很不舒服。像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