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青寅时,大军灭了篝火拔营进山。这山岭磅礴陡峭,战马喷着白雾在岩缝间寻找落脚点,攀附石棱的士卒身影似悬在空中的蚁群。
朱和唇间乌紫紧抿成线,铁钳指节勒紧缰绳,在冰壳覆盖的岩面上凿出细碎冰晶,缓行寸移,小心探路,翻越在悬崖峭壁,为大军丈量生死边界。大雪蔓延,山间行军煎熬,马掌铁齿咬进冰层的脆响足见骠骑将军英明,月余前,出征战马掌间皆上了防滑铁齿。
霍去病勒马崖边,西北风吹着口哨张狂肆掠,掀开他猎猎红鹰披风。赵破奴逆风嘶吼的声音被刮成碎片:“将军……风口……前面……下山北坡……”尾音淹在裹着雪粒的罡风里,风吹得赵破奴睁不开眼睛,他抬手抹去睫毛上的冰碴,露出通红的眼眶。
绝顶四顾苍茫:乌鞘岭龙脊逶迤三百里,龙首西饮星汉,龙尾东搅云海。南天马牙雪山玉质银齿,劈开混沌直指紫微;湍急清澈的松陕水银蛟摆尾震碎坚甲,携雷带电越过草地折北大漠;北境孪生峰刺破九霄,云缠雾绕恍若共工撞断的不周残柱;向西而望,古浪峡壁立千仞,峡口关隘天成,悬岩危石,天开一线!
霍去病收回视线,老练持重:“传令!下山路滑,三步一探绳不离手,小心谨慎!”
大军在山端补充了糇粮,起身摸索下山。众人正屏气凝息往前去,却听得身后突然炸开闷雷轰鸣,山石滚滚人马惊惧,霍去病猛一回头——山腰处积雪如巨兽苏醒,裹挟断木碎石奔腾而至,所过之处军士战马皆被吞噬揉成雪球一个摔下山崖!大军被拦腰折断,首尾断开,朱和脸色骤变嘶吼下令:“散开!散开!各寻掩体!”
“后队伏地!前队拉开间距随我滑下山去!”霍去病当机立断,暴喝声中已拽着乘风侧身滑入雪坡,玄铁甲胄犁开三尺雪沟,眉弓霜刃下敏捷果敢,领着身后数百道雪痕如利箭离弦,在崩塌的白色巨口中抢出生路!
霍去病前头壮胆,只要滑过雪山地段便能绝处逢生!他竭力控住身体,向着山麓草甸方向辟出相对稳妥的滑降路径,直到山势渐缓速度才慢下来,五指深陷残雪,实在惊心!碎冰裹挟草屑簌簌坠落,霍去病踉跄起身,乘风也借积雪堆叠之势蹬地而起。其他军士战马沿着他劈开的积雪道子陆续滑抵谷底,一个个如玄鸟破雪而出,有瘸腿给战马拍雪的,有撕开战袍裹住渗血肘弯的。
“少郎!”牧野跌跌撞撞到了山下,顶了一头积雪藏不住担忧跑过来,“可有损伤?”
“无妨,”霍去病抖落身上的积雪,强忍伤痛轻触乘风肋下翻卷的皮毛,“先照应其他兄弟战马去。”
牧野见他无大碍,又围着乘风转了一圈才折身去了后头,为军士检查包扎。
毕城、齐丰也跟着滑到山脚,待到朱和领着后面的队伍下山来,暮色已浸透山谷。
“将军可好?”朱和急切问道,山腰惊险一刻急得他心肺灼烧!
“无妨,你们安然下来就好。”霍去病吩咐,“清点人数,上报折损。”
“是!”各部校尉领命散开。
“禀报将军,山间折损军士七人,战马五匹!其中什长一名,伍长一名。”朱和捧着沾雪的名册疾步来报。
霍去病紧了紧掌间的血色绑带重重按在碎石上:“折损将士,皆按一等军功抚恤,厚待父母妻子!凡坠冰缝者——”他顿了顿,声音沉入冻土,“就地取雪为冢。”
骠骑大军自长安逆渭水过虢县出陇西大震关,攀陇南山地,绕临洮出塞经狄道顺洮河谷北上,至金城索桥堡踏碎大河冰凌,再折西溯乌亭逆水过令居,一路急行,六昼夜风尘未歇,终在乌鞘岭巅望见塞外星野。
血色残阳坠入草海,羊群飘作满地云絮,大军沿乌鞘北岭暗流潜行,意在匈奴遫濮部。此间与南岭截然不同——水脉如蛛网蔓延,牧草没过马腹,正是突袭遫濮部的天然帷帐。
“将军,前面抓了个舌头!”赵破奴反剪匈奴探马双臂推至阵前,裘衣左衽下筋肉虬结,约摸二十出头,可见遫濮部战力强悍。那探马怕被割了舌头,抖出紧要军情:山下部落人口逾万,正值初春,骏马牛羊繁衍,部落忙于产羔放牧,万余帐落未竖半面战旗。
霍去病命毕城就地撵倒齐膝杂草,铺开舆图,各部校尉、司马、军侯立刻围了过来。
“此处地势平缓,水草茂盛,实乃天赐围场!”朱和率先划破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