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祁乖巧笑道:“爷爷好,冒昧打扰了!”
阿翁在藤椅上坐好后冷哼一声道:“昨夜一群蒙面黑衣人敲我的门,将我屋中翻得一团乱,说要找什么人,我看找的就是你们吧!”
“是的。”巫祁承认道。
阿翁年已六十,头发花白,捋一把胡须,瞪着眼瞧着他们二人,衣上全是泥,狼狈暂且不说,单就说他们两个人身上的血迹也不算什么好人。
他后撤一步,冷哼道:“说吧,犯什么事情了,惹得那群人追你们。”
“天地良心啊,爷爷!”巫祁道,“他们是坏人,我们可是好人,吾辈楷模,伸张正义的!”
不知哪个词触动了老翁,他哈哈大笑,浑浊的眼睛中有一丝光芒,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眯着一双眼睛问:“你说你伸张正义,我且问你,倘若庙堂重臣,九五之尊统统是错的,你该怎么办?又该如何伸张你的正义?”
“此事简单。”巫祁发着烧,脑中却难得一片清明,“正就是正,庙堂重臣也好,九五之尊也罢,本就不能代表正。若说我应如何伸张正义,可不要将我看得太大,毕竟我还发着烧,什么都想不明白,但我坚决不行不义之事,此乃伸张我的正义。”
“好好好!”老翁开怀大笑,看着巫祁身后的易慎道:“你娶了一位好夫人。”
易慎颔首。
巫祁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没成婚呢,爷爷这样说可不妥,玷污了我们公子的名声。”
“成婚又如何?不成婚又如何?”老翁不在意,甚至觉得面前站着的这两位年轻人有些古板,或许是两人年纪小,还未经历过什么苦楚。
他道:“世事向来无常,今天这人还好好地活着,明日这人就死了。”
巫祁看到院中所立的墓碑,刻着“爱妻”二字。
“罢了。”老翁道,“你们进屋换身衣衫,好好歇息吧,我去给你们熬药。”
易慎穿着老翁的旧衣,巫祁穿着老翁夫人生前穿的衣衫。
老翁又给巫祁熬了药。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巫祁喝完药后才感到疲惫,她倒在床上盖着一半被子,抱着另一半被子,呼呼大睡。
呼吸有些闷。
易慎扯了扯被子,露出她的下巴,见她安然睡去才起身关门。
远处青山不改。
院子里的老翁坐在一把藤椅上摇摇晃晃,见到易慎出来后抿一口茶道:“易三公子认出我了?”
“嗯,你去找过苏叔叔。”
“他是我亲弟弟。”不知想起什么,老翁讽刺道,“我们一家人被小世子追杀,可笑的是,我们被追杀竟是因为卖了栾华色的布匹。”
魏将军的儿子字栾华,极爱栾华色,曾当街说过世上唯有他一人能穿这栾华色,众人起初不以为然,这么多颜色,你偏要独占一个?
直到一人穿着栾华衣衫被魏栾华看见,魏栾华当众将其斩杀,众人哗然,从此都城内再无人穿栾华色,连闻如都将三个儿子的栾华衣衫烧了,边烧边骂魏栾华仗势欺人。
因此,易慎对此事略知一二。
此事在都城内闹得轰轰烈烈却不了了之,无人敢将当街杀人的魏栾华送进大理寺,好似魏栾华杀人便杀了。
闻如听闻此事后曾在家中大骂魏栾华猪狗不如。
此事还不算完,魏栾华领着一众人踏进布匹铺子,见到店内有栾华色布匹便要将这间店砸了。那几日,他少说也砸了十几间铺子,众人敢怒不敢言,倒是有一家铺子反抗了,然后被其追杀。
易慎看着老翁道:“你们是都城张家?”
当年只有张家布匹铺反抗了。
“不算是反抗吧,他那手下酒囊饭袋一样,对我夫人动手动脚,我夫人当时怀有身孕,弟弟看不过,就说了两句,谁知就打起来了。”
他们哪敢反抗魏将军的儿子,魏将军可是百战百胜的将军。
老翁不在意地伸出自己的左手,上面只有四根手指。
“我被砍了一根手指,我弟不知道被他们灌了什么东西,后来就哑了,治也治不好,只有弟媳当时不在店内,免遭此劫。我们几人后来逃跑,逃到这山上时,我夫人难产了,一尸两命。”
一家人就因卖了栾华色的布匹,又因稍稍反抗,便要遭此劫难。
死的死,伤的伤。
可悲又好笑。
“弟弟和弟妹气不过,要去都城向高官讨要说法,百战百胜的将军之子就能随意追杀百姓了吗?”老翁叹道,“最后的结果还是不了了之。”
“所以,易三公子,你告诉我何为正?何为权?”
正在哪里,权又在哪里?
谁凌驾于谁之上,
不是一目了然吗?
易慎道:“无正也无权。”
老翁听见后觉得稀奇,追问道:“作何解释?”
“世上无纯粹的权,权上有权,上上权以民支撑。世上也无纯粹的正,因为人是人。”易慎道,“只要是人,便无纯粹的正,多多少少都夹杂着私心。”
“那巫家那丫头呢?”老翁问。
“她夹杂的私心最少。”易慎答。
巫祁是这世间少有的,最贴近于“正”的人,然身为世家子女,身上枷锁太多,单论那堆世家礼法就已经牵制她太多。
老翁又问:“那我问你,倘若那丫头要走常人未所经的路,你又该如何?”
“不会让她独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