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武功不差,心思狠毒,再加上关押多年,难免狱卒“一时疏忽”,不小心让他跑了出来,又出于对新朝的恨意,冲动之下刺杀最得宠的云昭长公主,却因难得近身,便转而把箭矢指向了朝堂上当红的驸马,这一连串事情,看上去便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祝景乾想着再装模作样查几天,便轮到皇兄上场抓拿凶手,再由自己亲口指认。
至于赵渭怎么想,哼,谁理他?
祝景乾想着再随便聊几句就离开,尽到自己表面上的义务,却听到赵渭冷不丁又开口问道:“为什么是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眨了眨眼,面不改色把目光从赵渭脸上移开。
“也许是我那天经常待在屋里,不常游走于外头,刺客找不到可乘之机,父皇知道你委屈,特地派了宫里多名御医来照顾你……”祝景乾慢慢解释。
听到一半,赵渭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没有出言打断,却让她的话慢慢停下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两人之间沉默着,压抑得说不出话。
祝景乾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小泥炉,斟了大半碗浓得发绿的药,递到他面前,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趁早把药喝了,早点把身子恢复好,免得辜负李大人对你的期望。”
赵渭盯着这碗尚冒着热气的液体,舌尖有些发苦,硬撑着弯起身子,颤颤巍巍接过。
他半坐在床上,把药端到嘴边,却迟迟没有喝下去,想了想又道:“有劳殿下了,殿下想的周到,臣会尽快调养好身子,把落下的政事尽快处理好。”
祝景乾盯着他,道:“不必了,你落下的那些政事,父皇已经交由我代理了。”
赵渭的手一顿,碗中的药立刻荡漾起来,险些泼出来,他却无暇顾及,猛然望向祝景乾,下意识道:“什么?”
方才还病怏怏的样子,现在却立刻警醒起来,连声音都利落了几许。
祝景乾偏了偏头,扯起一边嘴角,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父皇说由我暂处理你这几天积压的事务,直到你身子恢复完全。”
赵渭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他低下头,盯着碗中的药,极力掩盖自己眼中的不安。
明明手臂一动不动,但是他觉得那碗浓绿的药竟然旋转起来,慢慢汇聚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仿佛要把他的灵魂卷进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以旁人察觉不到的方式缓缓吐出,软声道:“公主远离朝堂许久,政事烦扰,恐怕会劳心费神,臣如今身子无碍,虽不能每日上朝,但于榻上也可继续处理政务,望公主体谅臣一片拳拳之心,在陛下面前解释一二。”
祝景乾依旧保持着那浑浊的笑意,皮笑肉不笑道:“最近府上戒备森严,即便是我,也不是想出去就能出去的,待到真凶落网,我会与南平大将军一同入宫回禀父皇,届时我自然会为你讲好话,道你病时依旧挂心于政事,没有功劳也有心劳。”
赵渭没有和她继续争执下去,沉默了片刻,又问道:“此事是陛下亲口言说?”
祝景乾一愣,旋即沉下脸来:“你胆敢怀疑皇命?”
他立刻摇摇头,严肃道:“臣不敢妄言,望殿下恕罪,既然是殿下之语,臣岂有不信之理,还望殿下多多海涵,臣只是想着,把这些政事全部推给殿下实属不该,若殿下遇到抉择不定之事,不妨不耻下问,与臣探讨一二。”
“赵大人所言极是,本公主定会采纳此意。”祝景乾冷冷回应。
赵渭扬起嘴角,露出了祝景乾再熟悉不过的、千篇一律的微笑,像一名谦和又尔雅的君子,让人忍不住放下戒心。
祝景乾可没有放下戒心,她看似高傲冰冷,实则藏在袖中的手已经微微发汗,心脏扑通扑通好似要跳出胸腔,就连耳朵尖都有些微微发红。
什么代替赵渭暂时处理政事,都是蒙人的。
原本属于赵渭的政事实则转到了中书令手中,中书令为稳固同盟,又在永徽帝面前建议把这些事情交由太子处理,所以现在完全是祝景年在一并处理原本赵渭要做的事情。
赵渭现在是六品的中书舍人,平日里负责起草诏令、记录皇帝言行和参与修编书籍等繁多杂乱的文书工作,属于皇帝身边的近臣,这项工作由身为太子的祝景年代理,于情于理也都十分合适。
而祝景乾不过狐假虎威了一把,让赵渭以为自己实权旁落而忐忑不安,现在看来很是奏效。
在赵渭看来,自己身为公主驸马,永徽帝把自己的事务交由公主代理,是完全正常不过的,所以即便方才下意识地怀疑过,最终还是相信了。
“既然没有什么话要说了,还请赵大人慢慢修养身心,我还有事要忙,恕不奉陪了。”祝景乾见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端着药却不喝,不由得心里暗笑,说罢便要离去。
赵渭没有再阻拦她,也许是认命了,也许是还在思索着什么,他的目光游离不知道何处,只是嘴里道:“臣身子不适,不能亲自恭送殿下。”
祝景乾笑笑,没有多说什么,身影隐退到了屏风后。
赵渭低头撇了一眼手中的药,终于想起来,轻轻抿了一口。
药已经凉透了,比尚在温热的时候更加苦涩,似乎五脏六腑都要枯萎破碎,但是他没有命人再温一次,反而像失去味觉一般,慢慢啜饮,直到此碗见底,只剩下些许的药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