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能行!"刘长青斩钉截铁地打断,手心却沁出冷汗。他哪敢说夏初认穴还不准?情急之下喊人来帮忙,如今细想确实欠妥。
周财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又去拉他娘:"夏初只会扎针,接生还得靠您啊!娘,您快进去..."
"少碰我!"胡琼珍一扭身躲开,棉布袄擦出窸窣的响动,"既然请了夏家人,这事我不管了。你夫郎哥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大过年的,给我沾了晦气..."
她这话气得周财咬紧了牙,但现下无奈,正要跪下求她,就听胡春花说话了。
"我去!"胡春花突然蹿出来,袖子挽到胳膊肘,"我倒要看看,离了你这尊菩萨,林哥儿还生不下孩子了?"她上午跟人吵架时林哥儿拉过她,这会儿心里正打鼓,生怕是自己害得人动了胎气。
周财感激得直作揖:"多谢大嫂!多谢!"
胡春花摆摆手,风风火火就往产房冲,临进门还不忘吩咐:"赶紧烧热水!等会儿用得着!"
见周财往灶房跑,胡琼珍也扭身回了三房屋里。院门口顿时空落落的,只剩刘长青一个人来回转悠。
老大夫搓着手,时不时朝产房张望,他像个焦急等待孩子出生的老父亲——只是他担心的不是产妇,是里头那个拿针的小徒弟。
胡春花性格泼辣,相对地做事也利索,她进来后就帮着夏初把石亭林扶住,免得扭动起来夏初扎不准。
"初哥儿,你只管下针!"她朝夏初扬了扬下巴,声音洪亮得能震碎屋顶的瓦片,“给我家那老婆子看看,你奶这辈子都比她强。”
夏初抬头冲她感激地笑了笑。烛光下,少年抿紧的薄唇能得出一丝紧张,捏着银针的手指却稳如磐石。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刘长青教导的寻穴要诀,指尖在石亭林苍白的肌肤上轻轻丈量,然后果断地将银针捻入穴位。
胡春花一手紧紧搂着石亭林,一手拿着布巾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嘴里不停地鼓励道:"别泄气,女人哥儿生孩子都要过这一关。你且咬牙挺住,就当是给我争口气。我都在那老婆子跟前打了包票,连你男人都打发去烧热水了,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听见没有?"
这是石亭林嫁到周家以来,头一回听大嫂说出这般温柔的话。他虚弱地靠在胡春花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争气..."
夏初下针虽慢,却稳稳地将该扎的穴位都扎到位了。不多时,在胡春花的帮着下,石亭林随着一次次深呼吸,一次次拼尽全力,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
门外端着热水候着的周财听到婴儿啼哭声时还愣在原地,刘长青已经满脸喜色地拍着他的肩膀:"生了!总算是生了!"
胡春花蹲在床尾,双手捧着浑身血污的新生儿,对夏初急道:"初哥儿,快拿剪刀来,把脐带剪了。"
夏初望着她手中那个通红的小生命,听着那嘹亮的哭声,恍惚间又看见当年夏至从产房抱出来的模样,想起他娘...转头看向瘫软在谷草堆里奄奄一息的石亭,眼眶不由发热。他取过剪刀在烛火上烤过,利落地剪断了连接婴儿与胎盘的脐带。
胡春花用旧布将孩子草草裹了,抱到石亭林跟前:"快瞧瞧,是个小子!虽说早产看着瘦小,可这哭声多响亮!小娃娃见风就长,不出半月准能养得白白胖胖。"
石亭林颤抖着抬手,轻轻抹去孩子脸上沾着的羊水,气若游丝地道谢:"多谢初哥儿...多谢大嫂..."
夏初却没心思看这温情一幕。他正紧盯着石亭林身下越洇越大的血渍,心头骤然一紧,立即对胡春花道:"胡大婶,您先把孩子抱出去给周财叔,再端盆热水来,还得生盆炭火。石阿叔还在出血,我得再下几针。"
胡春花闻言,顾不得给孩子清洗,直接用备好的襁褓一裹就送了出去。待她端着热水回来时,石亭林的血仍在流,脸色已开始发青。
夏初朝门外急喊:"刘叔!血止不住!光靠针不行,得赶紧煎药!"他按刘长青先前的嘱咐,在断红和大敦两处穴位下针,出血虽缓了些,却仍未完全止住。这样流下去,刚经历生产之痛的石亭林怕是...
刘长青闻言,顾不得什么忌讳,抄起药箱就冲进灶房。他麻利地取出三七、蒲黄等几味止血药材,舀水入锅,灶膛里的火苗很快窜了起来,映红了他紧锁的眉头。
院外,周财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呆立在屋檐下。冰凉的夜风裹着婴儿的哭声,和他自己的泪水一起滚落。望着屋内晃动的烛影,想到生气面前,外人都在拼力相救,而自己的亲娘却始终冷眼旁观,心头像是压了块浸透水的棉絮,沉得喘不过气。
产房里,夏初和胡春花正忙着为石亭林擦拭。温热的布巾拂过那张惨白的脸,拭去的汗水很快又渗出来。两人合力用棉被将他裹紧,又在床下添了炭火盆和烘笼。跳动的火光映在石亭林脸上,却照不出半分血色。
夏初盯着那两片泛青的嘴唇,记忆突然翻涌。那年娘亲生夏至时也是这样,身下的血怎么也止不住。父亲亲自开方接生,熬红了眼睛也没能留住她。后来父亲总说,若是早学会针灸止血之法......这个念头像根刺,多年来一直扎在心底。
"阿弥陀佛......"夏初在心里默念,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针。灶房飘来的药香混着炭火气,在屋里弥漫开来。这一次,但愿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