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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卷二·曲中闻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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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离了方尺木台,所唱的戏曲仍在嘴里往下延着,似惊梦后,持续的、执着的怅然。

“无眠一夜灯明灭,分煞梅香唤不醒。”【4】

婉转的水磨腔里,莺莺如燕啼,却忽然掺杂了几丝讥讽笑意。

“哎!”扮作柳梦梅的李子明拍上唱戏之人的肩头,一脸嬉笑,“唱出戏,登一回台,还真把自己当杜丽娘了,这么入迷。”

“独坐思量,情殊怅恍。”程昭斜了男人一眼,依旧转着手腕,柔身轻唱曲子。【4】

“啧,跟你说话呢!”

面对程昭的忽视,李子明觉得在大家伙跟前有失颜面,手下一使劲,他就被掀往台架处,身子实实在在地撞了一记,嘴里的念词这才停了下来。

“对不起,我没料到你身子板这么弱不禁风。”李子明说这话时,分明趾高气昂着,无半点愧疚之色,“想着你是个男人,应该不至于这点力气都扛不住。”

“哎哟,你快别欺负人家了。”身边一人附和道,“你现在是柳梦梅,他可是杜丽娘,话本里写了,你该好好和人家好好地相亲相爱才是。”

“去你大爷的,好好扫你的地。”李子明笑骂着,“要他是个姑娘,我到挺乐意台下再陪她闹腾一阵的,可惜啊,长得一脸柔美女相,结果是个带把的。”

“够了啊,不要再欺负小师弟了。”一个师姐站出来为角落的程昭说了几句话,“还不是因为陈老师生病了,才让他和你排练的,可别瞧不起,小师弟可比你厉害得多,你该好好用功才是。明天正式演出的时候可别再是这样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师傅不在,你还真做起大来了。”李子明不耐烦地应了几声,双手搭上身边师兄弟的肩膀,带着他们离开后台,“走,哥几个吃点宵夜去!”

“注意保护好嗓子!”带队的老师终于发了话。

其余人便迅速换了衣裳,纷纷离开后台。带队老师收拾好物品,也准备离开时,却见程昭仍然扶着台架站在角落,眼神幽幽地盯着通道口。

他心中暗暗一惊。程昭才学昆曲没几年,在同龄人之间,技艺也算拔得头筹了,然而与这些深耕多年的大师相比,还是差些火候,因而这样登得大台的机会,很少能轮到他这个初入戏院的小年轻身上。

技法这方面没法说,唱腔,仪态,神情那都是样样做得标准,可就是这情感上,投入得还不够深沉。毕竟作为表演者,基本功扎实是必要的,炫技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但归根结底,打动台下观众才是最重要的。

大抵是受自身性格的影响,情感表达的缺陷才迟迟未能填补。相比同门的师兄姐们,程昭要闷沉得多,也孤僻得很,平时很少与他们交流。在部分人眼里看来,尤其是技艺比不上他的,便是有一种孤高自傲的轻蔑在里边,久而久之,被部分师兄排挤再所难免。

“程昭,今天也辛苦了。”带队老师安慰道,“他们就是这个性格,顽劣得很,你别太放心上,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明天可以登台吗?”程昭忽然出了声,语气似也阴测测的。

今天的程昭似乎比以往更阴冷。带队老师按耐住心悸,摆出一副十分难为情的样子,说:“小程呐,你还年轻,这次上不了台,以后也还会有其它机会的,好了,明天还要训练,早些回去啊。”

说罢,带队老师提上包,顺着通道也离开了。这种性格的小孩儿,他实在应付不来,索性就在做好分内之事以外,适当地保持距离好了。

最后一步脚踏之声停住,幕后的灯光也一盏一盏地渐次熄灭,晦暗之中,程昭的眼里黑白闪烁。

一黑。

“为什么要等到以后?”他说。

一白。

“没有以后了。”他说。

一夜,或深或浅,眠了过去,似乎只有闭眼再睁眼这么短。若是人始终醒着,夜便悠悠地漫长了起来。

排练的戏台落了幕,对于他们来说,深夜似乎才徐徐地拉开幕布。

李子明左右勾搭着人,早已不是同门师兄的面孔,大抵是外边认识的朋友。三人步履怎么也一致不了,如一摆少零件的铁架子,歪歪斜斜。

“哎,嗓子真不要紧么?”

“是啊,明儿不是还要登台演出么?你们这些唱戏的,最宝贵的,可不就是嗓子了吗?”

两个人把李子明放在椅子上,随后找了块空地坐下喘着气。

“唱一出戏罢了,我的词儿在后半段呢。”李子明神气十足,身子在椅子上放得四仰八叉,“有陈老师搭戏,不还是手拿把掐么?”

嗓子痒得难受,李子明用脚勾过垃圾桶,头一斜,往里边甩了一口痰。

“去,给我冲杯蜂蜜水。”他又用脚分别踢了一下左右坐着的两人。

“真是大少爷,泡个蜂蜜水,还要两个人动手。”

两个人便从地上爬起来,去了院子角落的一间小厨房,按开热水壶,然后杵在门口候着。

深夜,一片风掀过,人还是会禁不住直打哆嗦。身上一激灵,尿意就涌了上来。

“嘶,哪来的风啊,吹在身上还怪冷的。”一人搓了搓胳膊。

“妈的,吹得我都想上厕所了。”一人嬉笑着,拽着另一个人,离开了门口。厕所在对面,他们懒得费步数走过去,便在花坛处寻了一个合适的站位,就地解决着。

“要是让院里师傅逮着了,有你好果子吃。”

“管他的,咱俩又不是这院里唱戏的,天一亮,谁也不知道。”

撒完尿,两人转身预备回屋。身子扭过,眼才抬起,了无声响地,跟前赫然立了一个人。

面上抹着煞白的脂粉,两眼熨上着粉瓣,眼角被黑线扯得飞扬,两横眼睛着笑盈盈地也往上斜出。唇瓣湿红,色泽艳丽得欲将滴血,身上仍然置办着华丽的行头,一袭粉色裙袄,却在夜里幽幽地泛着凛冽的青光。

无端出现的身影,两人被震慑得痴愣地立在原地。

来人便又走近了些,像是纸片人一样,轻飘飘的,头上精细的饰品不曾动摇半分,零星步履之声也不得响起。

“你们,在这干什么呢?”声音也似一阵冷风,吹得二人不住地发着怵。

两人仍然懵着,没接话。细碎的小步便在地上猛地滑动,白里印着黑红的脸陡然贴近二人。

斜出的眉眼仍旧笑盈盈,却被衣裙掀出的阴湿冷分称得愈发陌生、诡异、令人惊惧。

恍惚间,定定望向二人的眼珠忽然翻成两球白色,也同脸上脂粉,显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惨白。

“我说,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僵滞的空气里渐渐腾出一阵尿骚味。他们被吓尿了。

仍旧喊不出声音来回答,两个人身子发软,眼球随即也暴力地外突,扯大嘴巴,忘却呼吸,只能相互搀扶,四肢哆嗦着跑向门口。

直到屁滚尿流地爬出院子,才喊了一嗓子,“有,有鬼啊......”

院里大概只有李子明还醒着,听见动静,跑出去看了几眼。除却沉睡的花坛,外边空无一人,心想也许是自己听岔了,久不见那两人回来,他就自己去厨房,往桌上的蜂蜜杯里倒上水,也同灌酒那般一口闷了下去。

朔日不升的瞑蒙里,耳边似又响起了夜莺百啭的唱腔:

“生和死孤寒命,有情人叫不出情人应......”【5】

影影绰绰,凄凄荡荡,众人闻着这声,却不醒,心也不乱,只当夜里旧梦一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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