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尽管无法窥探到全貌,目光紧盯那些时隐时现的黑烟,横风如刀划过皮肤,沈维内心不禁颤然。
原来,那就是谷天雨他们眼里的世界么,一种摄人心魄的喧嚣,占据所有视觉和听觉,整个身躯有如陷进泥沼一般,动弹不得半分。
“大家先离开这儿——”谷天雨回过神,一边大喊一边拽着身边人,准备劈风强行跑出沙土的漩涡。
“小友,别害怕......”
“是我们啊。”
话音落下,正袭空击地的狂风又如来时那般,骤然停歇,缩成一团紧密的黑烟浮在众人跟前。
沙土如雨落回地面,谷天雨他们身上也因此被铺了一层薄灰。
冯晟眼疾手快地抬手给谷天雨挡了挡,谷天雨浅然一笑,把他举起的手扶下:“哎,晟哥,就一点灰......”
浓烟里,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谷天雨总觉得有些熟悉,细想着,且又暗自拉着冯晟他们无声息地远离祭台处。
直到一阵年轻男声出现。
“请别害怕,是我,齐恩。”
“齐恩......”谷天雨的眼眯成一条缝,记忆恍然大悟地明朗起来。
这是白日里,他昏迷期间听到的声音。
他顿住脚步,回望那团黑烟,旋风裹起的沙子摩擦着,泛出簌簌的动静。
“是你?”谷天雨的眉毛一高一低地撇着,“如果不是梦的话,中午一直叫我醒来的人,就是你吧。”
“是。”黑团泊出一声轻笑,“那不是梦,我们发现你被刘盛抓了过来,就想把你从昏迷中叫醒来着,半天语言无用,就忍不住动了粗......”
“你们?”谷天雨注意到了话里的关键词,迅速起了疑惑。他说的动粗,应当就是当时沙尘往自己头上砸下的情状。眼睛又往四处瞄了一圈,有且只有这么一团黑烟飘在跟前。
“是的,我们。”齐恩温和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对啊,有我在。”一女声从黑烟的方向冒出。
“还有我!”一童声也在黑烟里响起。
“也有我一份。”粗犷的男声紧接而来。
“我也在呢......”是位年长者,声音听起来也很熟悉,好像是白日里一同唤他醒来的那位长者的声音。
一团黑雾,不同的人声却如流水接连不断地淌出。
谷天雨特意抬手揉了揉眼,额间天眼也是开起的,又紧盯了一阵,的确是半点鬼魂的虚影都没望到,继续迷惑着:“你们......在哪?”
“我们就在你眼前。”齐恩平和地说。
“可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们?”谷天雨说,“我只能看见一团掺了沙子的黑雾。”
他又转头问了问身边其余三人:“你们能看见么?”
他们都摇了摇头,沈维也说:“我只能勉强能看见你说的那团黑雾的虚影。”
“我们就在这团黑雾里。”齐恩又说,“并且一直在这。”
“我们也一直在呼唤你们。”雾中女声补充道,“希望寻求到帮助。”
“什么时候......”谷天雨的表情有些惘然,下意识看向冯晟。
“我们感受到他们的存在,所谓的呼唤我确实没有听到过。”冯晟解释道。
“从你们第一次踏入这里的时候。”年长者哀叹一口气。
“是吗?”季未眠上前一步,与黑雾对望,佯装无辜地歪了歪头,“可我们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差点被石头砸到了,是你们干的吧?”
“还有我鬼打墙那会儿。”谷天雨也告状似的补充着,“才进楼就从后边给我袭击了一下。”
“那时候,你们是想把我们赶出楼房,”冯晟双手抱臂,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还是......别有用心?”
“我们没恶意的......”女声嗫嚅一阵,随即放低音量,催促了某位角落之人发话,“哎,这群小娃子果然察觉到了,你高低也说几句啊......”
“说,说什么......”初次发声的男人话语里显出一种不自然的感觉,黑雾似也怯生生地抖动了一瞬。
“嘿,怎地这会儿萎缩缩的,之前不行动得老快了么,差点拦不住!”女声语气发狠。
“我以为,你们也是那些个记者来的,扰大家伙儿安生不成,也总是心浮气躁,进楼来,随便拍几张照片,再配点文字就当新闻发出去了......”
战兢兢的声线又染上几丝愠怒,几分喟叹,“我们大家伙啊,也等好几年了,就这么挤在这里,等啊等,等到后头,倒是不奢求有人能把真相公布出去了......啧,就只想告我们家里人一声,我们死了,却也还一直挂念着他们啊......
另一男声冒出紧跟着补充:“我们就想着,那至少,也不能让他们一直这么胡乱编下去吧,正好有人在这里布了阵,我们就用着阵,索性把来的人全吓唬走。”
“这几个男人啊,总是这么鲁莽......”女声语气忿忿,同抱怨自家人一样,“就之前咱们集体抗议那会儿,嘿哟,还没商量完,就一股脑全跑前边站着去了,也是最生气,喊得最大声的,就差冲上去打人了,那个气势......”
说到这,女声缓缓顿住,似叹似笑地结了尾。
却也是最先被杀死的那几个人。
尽管不说完整,大家伙心里也已然明晰曾经事态的发展了。
“原来是这样啊......”谷天雨会意地喃喃着,众人之前的猜测得到了印证,他们的确没有要杀大家的心思。
“不过,为什么用蜡烛增强了我们的感知力,却还是看不见他们魂魄的虚影?”谷天雨转而又为此疑惑着,他手扶在冯晟肩头,显然疑问是准备让冯晟来给自己解答的。
不知怎地,冯晟只是站在那,就给人一种分外可靠的感觉。一棵长得正旺盛的大树一样,心里摇摆不定的时候,谷天雨就会不自觉地想靠近他,并非一定要从他那寻得一个答案,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很安心。
“可能是和他们的本体有关。”冯晟依旧不失所望地给出合理判断,“就像楚飞那样,死了之后是什么样子,他们的魂魄便成什么样子,若想恢复成生前状态,须得找方法来塑身。”
“嗯,是这样的,就是......”齐恩说得支支吾吾,仿佛都能想象到他抓耳挠腮的模样了,“哎,反正就是怕吓着你们,才一直没敢说的......”
“我们现在都能镇定自若地与鬼打交道了,还能有更吓人的不成?”谷天雨接茬道。
稍微打趣了这么一嘴,齐恩说话时的别扭劲儿也渐消下去:“事实是,你们看到的,严格来说,不算黑雾。”
“那是什么?”谷天雨问。
“是我们本体的肉渣子......”
闻言,谷天雨呼吸一滞。
“本来吧,我们是发不了声的,魂魄也跟沙子一样,气息微弱,形体微末,你们感知不到,其实很正常。”齐恩平静的说,“大概是因为我们人多,聚在一起,把力往一块儿出,也能形成一阵大风了。借着这股风力,大家依偎在一起,凝成你们现在所看到的黑雾,便也能移动,能说话了。”
末如尘埃,依旧不竭地呐喊,尽管被泥沙的潮流淹没。凝风扬起,倘若有人经过,抬头望,颔首觑时,便成了那人眼里沙影模子的存在。
他们始终看着途径的人,也终于被其他人给看见了。
谷天雨定定凝望着黑雾,虽知晓他们为自己的前辈,却还是不住抬手,心疼地轻抚着涌动的黑团。
他们感受到了谷天雨笨拙的安抚,无言地配合着,也亲昵地回蹭了他的手心几下。
“我们一直呼唤,就是想,万一哪天就有人听到了呢?”黑雾里又有其他人出来说,“你看,这不就有人来找我们了吗......”
“是啊,这一次出的力总算没白费,尽管已经死了。”
“别担心,警察已经把真相公之于众了。”谷天雨轻轻地说,“一直留在这儿,毕竟不是什么最合适的选择......我们过来,也是想着给你们引路的。”
“我们愿意跟你走。”
“是啊,我们被困在楼里已经太长时间了,就盼着哪一天有人能带我们离开呢。”
“五年也好,十年也罢,即便是成了鬼,也还是会害怕当时死去的那种感觉......”
鼻子不觉发酸,谷天雨撇过头,用手背蹭了蹭眼角,声音变得闷闷的:“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一定会好好地,护送你们离开这里。”
“等等,小同志。”又一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那个,我想请问一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见我儿子最后一面,就是他能听到我说话那种。”
众人没接话,谷天雨也低头短暂地思考着,他原先的计划只是带他们去看看家人,属于单方面的那种,双方面的,他确实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
男人苦涩地笑笑,又说:“其实,他找过我来着,当时我就在旁边陪着他,看着他哭,听着他在那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明明离得这么近,手想要碰上去的时候,又似乎隔了天与地这么远......”
“抱......”
谷天雨嘴里的歉字还未说出口,冯晟先行给出了回应:“有方法,但无法保证一定有效,如果距离太远的话,你们不一定感知得到。”
话语温柔而坚定,冯晟那双黑眸也在夜里扑闪了起来。
谷天雨察觉到冯晟语气里细微的颤抖,似乎是情感波动引起的。在男人说话期间,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才会泛起这股若有若无的、极为浅淡的忧愁。
垂眸,此时也不是细究这些东西的时刻,谷天雨稍微定神,说:“我只能领着从你们这儿,也就是建筑北区,一直往前走,走到南区的尽头。”
“不远,不远,他也在工地上。”男人的声音有些激动,“他叫杨林,今年十六岁了,还有我老婆,她也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