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
宴会上的纸醉金迷觥筹交错让人总有一种盛世错觉,一年的末尾之际总有一场这样奢华的宴会,像是对这一年的盛大收场。
沈冉与沈昭并肩走在湖边,两人不约而同静默着盯着湖面。
湖面平静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而水下则是暗流涌动,只要不下水,永远不知道暗流会有多湍急。
只可惜,她们两人都在这漩涡里,抽不出身。
沈昭:“前些日子那妖道又向母皇进言,说灾星不除会让天下动乱,异族入侵,中原易主。”
沈冉轻笑一声,似乎完全不当回事,沈昭漠然道:“很好笑吗?”
“不好笑吗?”沈冉道,“天下命运系我一人之身,我真是通天的本事。”
沈昭顿了顿,似乎颇为放心不下:“但让那妖道说对了,南明那边有消息传来,今年冬天太冷,东漠和西齐都遭受了很严重的冰灾,有意联合南明进攻大邶。”
“若是她们真的联起手来进攻大邶,你灾星的名号就坐实了。母皇现在不肯对你动手,到时候可就不一定了。”
沈冉拢了拢手,平静道:“早做打算也没有用,如今天下变数太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昭没有说话,默认了沈冉的说法,突然停下脚步注视着沈冉的背影,忽而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
“沈冉,你怕死吗?”
沈冉并没有因为身边人的脚步停顿而停下自己的步伐,她的声音一如往常:“处处都是死局,步步都是死路,怕也没有用。”
沈昭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冬日呼啸的风从她们拉开的距离中吹过,不久,沈昭听到一阵被风声吹得飘渺的声音:
“沈昭。”
沈昭抬起头,沈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脚步转过身。
沈冉的发丝被风吹起,隐约遮住眉眼,那双在夜里也依旧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倒映着对面的人,她的衣角在风的吹拂下飘摇,任狂风呼啸她自岿然不动。
她的声音轻轻,传到沈昭耳中已有些破碎:“…若你夺得天下,你会做一个什么样的帝王?”
怎么做?
沈昭其实从未想过。
她只是想夺得皇位,救出父侍,让她们父女再也不用被任何人拆散,她再也不用受到欺辱,再也不用瞻前顾后。
可是如何做一个帝王,她没想过,她唯一的参考也只有邶帝。
沈昭若当上帝王,大概手段与邶帝无二吧,毕竟邶帝自己也说,沈昭是最像她年轻时候的。
沈昭斟酌许久,启唇言:“我大抵…会和母皇一样吧。”
沈冉拢手不置可否,将目光突然瞥到湖中亭,帷影重重中走出一个宫侍,他步伐轻盈很快走过长廊到岸边,将手中两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倒在岸边。
不久,玄元子从湖中亭走出来,向宴厅的方向去。
沈冉心神一动,侧首向沈昭道:“去看看。”
两人移步走到湖心亭,透过帷帐向里面观察片刻,已经人走楼空。
沈冉走到方才宫侍倒东西的地方,顿住脚步,听沈昭道:“那碗是御膳房用来装甜汤的。”
宫中规定繁琐,连什么样式的碗碟装什么类型的吃食都有规矩。那宫侍方才拿着的银碗小而精致,是特意做出来盛汤汤水水类的甜品。
沈昭:“两个碗,你说妖道是自己一个人喝了两碗,还是在湖中亭见了什么人?”
沈冉看着地上的蚂蚁被甜腻吸引,逐渐聚拢到一起,只是其中一片湿痕聚起的蚂蚁明显比另一片多。
沈冉脑中浮现出一个猜想:“我觉得,她见了人。”
沈昭也觉得第二种可能更大:“她见的会是谁呢?”
沈冉斩钉截铁道:“沈敛。”
当年她刚到大邶,茶馆小二为了讨好她特意按沈敛的口味给她上了甜品,甜到难以下口。
那种甜度不是常人能接受的,整个京城都难以找出第二个。
沈昭虽因沈冉的话有些惊讶,但也相信沈冉不会空口无凭这样说,只是沉思半晌:“我听闻母皇刚把妖道带回宫时,想试探妖道的真假,母皇让妖道算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没想到真让那妖道算出来母皇想要的是长生,我当时只以为是那妖道运气好误打误撞猜对了,现在看来说不定是沈敛告诉她。”
“可是沈敛怎么会知道母皇最想要的是长生呢?”沈冉道,“母皇疑心重,她的心意不会对我们吐露半分。”
沈冉顿了顿,倏而想到什么看向沈昭:“但是有一个人……”
沈昭眉头微拧:“她?可是她没理由和沈敛妖道站在一起。”
“理由,也许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沈冉下意识轻捻指尖,突然想到沈敛的身世,碧玉口中的郑怜往事,有一个人始终被忽视,也不知下落。
难道……
沈冉叹息。
远处传来遥遥的钟声,子夜已过,已经又新的一年了。
时间总是推着人往前走,如果是往年她肯定早早带着萧灵均离宴回府,等到这一刻和萧灵均说上一句新年快乐。
但今年她以萧灵均的手还没痊愈好为由,宫宴没有带着萧灵均来。
沈冉将目光投向蓝到深处已经发黑的天空,轻声呢喃:“新年快乐。”
这句话说得太轻,轻到沈昭都没有听到,沈冉也并非想说给沈昭听,自言自语一般的话语随着时间掩埋在旧年里。
消失得无影无踪。
*
方钧躺在床上,月光入户洒在她身上。
她有些愤愤地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