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狼藉中,被一同带回的青铜棺椁碎片,像被碾碎的星辰撒落在忘川黑水中。
她听见祝清竹的呼吸突然短促了一瞬,契纹在血脉里震颤,将对方喉间细微的痛楚递到她舌根。
祝清竹背靠断裂的梁柱,玄冰长枪贯穿处衣袍裂口狰狞,可内里肌肤竟光滑如初,只余一圈胭脂色纹路沿着肋骨蜿蜒,像是被朱砂笔描过的冰裂纹。
垂云镇早已没了生机。
闻长生突然意识到自己本不该犹豫,就像方才本能般冲向这人的动作里,也不该掺杂半分颤抖。此前的一切都在告诉她,祝清竹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她有关之人了。
可当共生契把祝清竹破碎的喘息烙进她肺腑时,某些被刻意冰封的东西裂开了细缝。
“你的伤……”
话刚出口就撞上对方抬起的眼帘,祝清竹眼尾的飞红将本就清冷惹人怜的脸衬出几分破碎,好似还能在那双赤金瞳孔上看见薄薄一层水汽。
“陆昭音的雪髓身碎了。”祝清竹屈指叩了叩心口,冰裂纹随着动作泛出幽蓝萤光,“但那柄不知被谁掷来的玄冰长枪上本就附着她一缕魂魄,又是雪髓铸造,如今物归原主。”
轻描淡写的解释混在夏日却又阴森的晚风里,闻长生无端想起青铜棺内染血的唇。当时在她腕间的契纹也是这样泛着金光,把某人刻意藏起的闷哼变成她脊梁窜起的战栗。
靴底碾碎冰面的脆响惊破凝滞。
闻长生径直跨过满地狼藉,玄色衣摆扫过祝清竹垂落的手背时,共生契骤然收束的灼痛让两人同时僵住。她看着对方迅速蜷起的指尖,忽然意识到某种荒诞的同步。
她们都在避开那道自腕间蔓生的金纹,仿佛那是条稍触即燃的引线。
“转身。”
命令脱口而出时才惊觉失态,所幸祝清竹只是挑了挑眉。
染血的绡纱外袍应声滑落,露出后背交错的新旧伤痕,最新那道冰裂纹正卡在蝴蝶骨中央,像截断了羽翼生长的毒藤。
闻长生的掌心悬在伤痕半寸处。
相同的感觉如潮水漫过灵台,她清晰看见自己指尖灵气正渗入冰裂纹中。
“我想,你知道那柄玄冰长枪从何而来,只是暂时不能与我明说。”
指尖混着灵气灌入创口,祝清竹闷哼一声。
闻长生猛地扣住她手腕。
属于两个人的脉搏在掌心跳动,三重心跳在胸腔共鸣,那些随契约共享的刺痛、战栗以及冰层下暗涌的情愫,此刻都化作喉间灼烧的苦酒。
她看着祝清竹因疼痛泛出水光的眼瞳,才发现自己竟在数对方睫毛颤动的频率。
“为什么选我?因为我自出生起命盘中便缺了颗命星,是命中注定的天厌之相?”
晚风卷走诘问,青铜残片上的螭吻纹路闪过微光。
祝清竹偏头咳出最后一口淤血,犹豫片刻,“闻长生,有些因果你暂时背不动。”
「又是这句话。」
女人撇了撇嘴,当作没听见闻长生心中所想。
祝清竹伸手拽住她腰间玉扣,失衡的瞬间,闻长生被迫撑住她背后梁柱,鼻尖险些撞上那枚朱砂痣。
“或许也是因为,你是把最锋利的刀。”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垂,祝清竹的指尖顺着契约纹路攀上她手腕,“而我则是这盘棋上,必须被斩落的棋子,却又……顾虑万分。”
“这答案,娘子可还满意?”
雪粒扑簌簌落在交叠的衣袂间。
闻长生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瞳孔,忽然从那些破碎的鎏金里窥见某种更深的裂隙。
“骗子。”
她扯开对方虚握的手,却在起身时被契约锁链拽回原处。祝清竹仰头笑起来,胸腔震颤顺着相贴的膝盖传来,惊飞了两人发梢凝结的霜花。
“彼此彼此。”
染血的指尖点上她心口,那里有两颗纠缠的命星正在发烫,“娘子不也瞒着我,共生契可是会同步情动时的……”
余音湮灭在突然逼近的鞭柄下。闻长生用冰凉的玄铁抵住她咽喉,却止不住契约诚实地将羞恼烧成绯色,从耳尖一路蔓至锁骨。
这座废墟之城陷入诡异的寂静。
祝清竹忽然垂下眼睫,方才的锋芒尽数敛入冰层之下。她慢条斯理地拢好衣襟,胭脂色冰裂纹随着动作没入中衣,再抬眼时又是那个温润疏离的祝老板。
“跟我去个地方。”
她扶着铜柱起身,衣摆扫过闻长生僵直的膝头,“劳烦娘子……”
话音戛然而止,契约锁链突然绷紧,将闻长生未及收回的扶持化作十指相扣的假象。
*
垂云镇的月光是青灰色的,像浸在井水里的陈年宣纸。
祝清竹立在锁龙井斑驳的汉白玉栏边时,十二道玄铁锁链正发出呜咽般的震颤,井底蒸腾的雾气缠上她的发尾,凝成细小的冰凌。
闻长生抱胸靠在五步外的枯树边,看着那人将掌心按在井口咒文中央。月白广袖垂落的瞬间,井中蒸腾的怨气突然凝滞,数百张扭曲的鬼面从雾中浮现,却在触及祝清竹指尖时化作萤火。
“天地为炉,魂兮归来。”
祝清竹的吟诵声比井水更冷,篆文自她袖口流淌而出,在井沿结成环状星图。
怨灵尖啸着撞向星图,却在触及光晕时碎成雪沫。
祝清竹皓腕翻转,井中突然升起十二盏青灯幻影,灯芯燃着的竟是玄冰枪残留的雪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