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车辙时,露水在青铜镖箱上凝成蜿蜒的泪痕。闻镇远翻身下马,鹿皮靴碾碎草叶间的冰晶,怀中的雪髓草还裹着落霞涧的寒气。
“劳驾。”
他将药筐搁在溪畔卵石上,玄铁护腕磕出清响。
祝清竹倚着枫树沉睡,素纱披帛垂入溪水,染着血污的布料在晨光中晕开淡金涟漪。
闻长生盯着父亲剖开雪髓草根茎的动作。
冰蓝汁液渗入玉杵凹槽时,她忽然想起昨夜篝火旁,闻镇远摩挲茶盏边缘的旧疤——此刻那道疤正抵着药臼,将二十年岁月碾作齑粉。
“扶起来。”
药杵磕在臼沿的脆响惊飞了汲水的山雀。
闻长生托住祝清竹后颈时,指腹触到她皮肤下游走的赤金纹路,像捏住了一把滚烫的星砂。
血渍正逆流成细小的赤金游鱼,昨夜敷的雪髓草碎成冰碴,从她肩胛伤口簌簌掉落。
“蓬莱的雪髓混着白及根。”闻镇远钳住她下颌灌药,动作堪称粗暴,“压得住寒髓毒。”
“如何?”闻长生攥紧判尘鞭。
溪水突然泛起漩涡。
本该随药效淡化的锁魂痕,此刻正顺着祝清竹锁骨攀上耳后,凝成与陆昭音颈间相似的咒文。闻镇远突然扯开她染血的广袖,昨日敷过药的贯穿伤竟逆生出肉珊瑚,紫黑脉络如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
药杵坠入溪涧,惊散汲水的蓝尾雀。
“天地为炉,阴阳为炭。”闻镇远指尖燃起离火符,符纸却在他触及祝清竹伤口的瞬间化为灰烬,“姑娘这病,怕是药石罔效。”
“她现在仍在混沌状态。”
“雪髓草要碾出根须里的金线。”刀尖挑开祝清竹溃烂的伤口,腐肉坠入火堆时腾起的青烟,“当年教我这法子的人说,金线是蓬莱的命脉。”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三人之间,闻长生看见父亲瞳孔深处炸开的金芒。
那是闻家血脉独有的术法,此刻正映出祝清竹周身缠绕的因果线,万千金丝穿透时空,另一端系在二十年后的往生渡口,而其中三根赤红锁链没入虚空,尽头隐约传来陆昭音压抑的咳血声以及厮杀声。
“少镖头可知蓬莱往西三百里有座无名山?”祝清竹艰难开口,染血颤抖的指尖在卵石上勾画螭吻含珠图,“山顶的雪髓花开时,能照见三生石上的旧债。”
闻镇远擦拭雁翎刀的动作顿了顿,刀柄螭吻纹映着朝阳,在祝清竹勾画的图案上投下倒影。
“省些力气。”
腾出手往琉璃瓶灌入晨露。瓶底沉淀的赤金色血珠突然沸腾,与祝清竹咳在卵石滩上的血沫相互吸引,凝成半朵并蒂莲。
祝清竹腕间银铃无风自动。
*
山道在晨光里舒展开筋骨,闻镇远策马行在队首,藏青披风卷着松香扫过道旁野菊。
“当年总镖头单枪匹马挑翻黑风寨!”
“上月少主雨中独行三百里送镖!”
镖队少年们嬉闹着将传奇故事揉进炊饼香,将铜钱抛向山涧,金属撞石的清响惊起白鹭,恰被闻镇远反手甩出的柳叶镖钉在岩壁上。
“三钱银子!”他扬鞭指向扑棱的猎物,嘴角噙着的笑比初阳还烈,“今晚加菜。”
“抓紧缰绳。”闻镇远忽然勒马与闻长生并辔而行,玄铁令牌擦着她手背掠过,“前面落鹰涧的栈道,得贴着里侧走。”
他说话时眉峰微挑,与记忆中那个立于灵堂牌位前的剪影判若两人。
山风灌满衣袖的刹那,闻长生看见父亲腕间的螭吻疤在日光下泛金。那道曾在她儿时故事里被称作“狼咬的”旧伤,此刻随他控缰的动作起伏,倒像活过来的龙鳞。
镖队拐过第七道弯时,栈桥年久的木板突然断裂。
闻镇远足尖一点马鞍,鹞子翻身跃至半空,雁翎刀鞘卡进岩缝的力道惊起簌簌碎石。他就这么单手悬在万丈深渊之上,另一只手拽着险些坠涧的粮车,藏青袖口滑落至肘间,露出小臂虬结的肌肉。
“接镖!”
沉喝声中,青铜镖箱稳稳抛向崖顶。闻长生本能地甩出判尘鞭卷住木箱,银链绞着风雷之势将货物拽回栈道。
“好鞭法。”他借力翻回马背,沾满青苔的掌心随意在衣摆抹了抹,“比陆家那小子强。”
闻长生突然攥紧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