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特里走远几步接电话,维达依旧听得清清楚楚:“宝贝,妈妈不是说了在出任务吗,你阿妈呢?”
话筒对面是清亮的童声:“阿妈在蛋糕店给我做蛋糕,我把阿妈的手机拿出来了。妈妈,我是不是很厉害!”
“......小朵丽,把你阿妈的手机还回去,别逼我生气。”
电话那头的声音逐渐变得委屈:“你明明说生日要陪我的!你好多年没回家了,我讨厌你!!”
接着电话挂断,德米特里失神地盯着半空几秒,而后把手机揣回兜里。
她再转身时,脸上的迷茫已经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坚毅的冷意。
“我还是不能信任你们。”德米特里说,“我会让我的同事把你们带去安保厅。”
“你对哪个点有疑问?”
“都有。”德米特里说,“我不知道那个基金会到底存不存在,万一是你们编出来骗人的呢?公章万一是你们伪造的呢?我是一线执法人员,我只负责依法追捕,不负责评判这些。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
“你可以对我开枪。”维达说,“这样就明了了。我不会死。”
德米特里沉默几秒,摇头:“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挑衅我还是怎么样,但我必须做到份内的事,其余事情交给其她人做。”
维达笑起来,碧绿的眼睛温柔如流水:“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那我们在这里等着你的同事过来。如果确定我们不是帮派人员,我希望还能和你再见面,我们有关于祓除hermana的事情和你商量。”
开诚布公的两个人,彼此心中都没有私利,因此事情处理得快而妥帖。在市安保厅拘留所坐了三个小时后,基金会的人脉担当后勤经理来保释她们。德米特里的上级得到这个消息后要求德米特里全力配合维达两人祓除hermana。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维达走出门,在夜晚的丝丝凉意中把大衣拢紧。罗叶见状,把自己脖子上的毛茸茸围巾取下来递给维达。
维达摆摆手:“好孩子,我不会生病,但你会。”
“你们基金会待遇这么差,出外勤也不给你们准备厚衣服?”站在门口等她们的德米特里扬起眉,“还不如我们安保厅呢。”
“看来你很喜欢西丹安保厅。”
德米特里没立刻接话,等走远了才说:“怎么说呢,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安保厅给了我一个保护人民的平台,仅此而已。”
罗叶很少和安保人员交流公事以外的思想和感情,趁机充满探究与学术精神地问道:“那您是怀着保护市民的一腔热血所以考进了安保厅吗?”
德米特里又沉默了一会儿:“你这个问题很巧妙啊。”
罗叶疑惑地眨眨眼。
“当初是。”德米特里说,“我有一腔热血。当时年轻嘛,面试的时候我师母问我为什么进安保厅,我说为了保护人民。她又问,能不能别说这么大的话。我说这是我的真心话啊——这一直都是我的真心话,从来不会改变。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嘛。”
“她说,保护这个词太主观了,从我成为安保人员那一刻起,就不能有自己的喜恶,否则总有一天热血也会凉。当你发现安保厅不是你想象中的圣地,你想保护的人懦弱愚蠢谄媚甚至为了你们共同的敌人背叛你,难道就不去阻止犯罪事件、不去捍卫弱者的权利了吗?
总而言之,进入安保厅,我们不能当人,而要当一个执法机器。我不是去拯救、保护这些人,我不是救世主,不需要自我感动。我只是在执行公务。不管被伤害的人是不是自甘堕落,是不是活该,就算再可耻再可恨,我们都要依法依规地缉拿犯人,其余事情让法庭处理。我们只是承接伟大国家法律果实的渺小容器。”
接着她又补充道:“不过呢,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比如师母绝对不会收受贿赂当黑警,我也不会。我们都自愿为人民大众社会治安牺牲。”
罗叶消化完这段话:“您的师母现在还在一线吗?也许这次需要她帮忙。”
德米特里摇摇头:“她死在了帮派火并里。”
罗叶:“啊,抱歉,节哀......”
“没关系。”德米特里平静地说,“这就是我们预料的结局。去年她的女儿也考进了斯达利的安保厅,那是最混乱的地方,也是最需要我们的地方。我当上了她女儿的师母,教她女儿那些她教过我的事情。”
维达说:“我们先来聊聊hermana吧。”
三人再次进入酒店,聚在德米特里的房间。
“我的上级刚才已经把斯达利的黑警处理了。”德米特里说,“但应该还有漏网之鱼。你们要我怎么配合你们?”
“我们会搜集雪尔的犯罪证据,同时尽全力削弱她的能力。最后需要你们追捕她,把她关进监狱。”
维达掏出一个不久前买下的新手机递给她:“到时候我们会用这个联系你。它响起时,就代表你要开始追捕雪尔了。”
德米特里接过手机揣进兜里:“就这样吗?”
维达点点头:“‘追捕雪尔’只有四个字,但并不轻松,你应该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亡命之徒。”
“这是公务。”德米特里看着她,“我绝对服从上级的安排,不管对上谁。”
“还有一件事需要咨询你。”维达说,“你认为,议会和政府里谁会保释雪尔,法庭里谁会司法不明?”
“由于西丹帮派肆虐,像hermana这个级别的帮派主要案件由中央特别法庭——反帮派法庭管辖,排除地方保护主义——比如第一次抓捕雪尔时就有斯达利市的右翼市长干涉。不过她们不会专门和左翼或者右翼政府合作,帮派没有意识形态,她们是实用主义,既会和右翼政党勾结也会和左翼政党建立联系,随政治环境和利益需求变化。
如果要抓捕雪尔,你们要先把她的犯罪证据提交给中央反帮派检察官办公室,检查通过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追捕行动,毕竟是帮派老大,我们能按照特殊法律依法软禁她。
检察官会向初审法院提交指控,接着金融专家之类的人会参与解析犯罪网络,雪尔大概会聘请律师。反帮派法庭会进行第一次提审,斯达利上诉法庭会审查法律适用和程序合法性,最后终审量刑。小心斯达利上诉法庭的法官,还有斯达利的市长,虽然是左翼,但不代表不会收受帮派的贿赂,更何况现在正值选举。无意诋毁任何政党,但为了选票和打压敌对党派,她们什么都干的出来。以及新总统,谁知道她们会有什么关系。”
德米特里显然对这样的程序烂熟于心:“毕竟要保护一切人的人权,司法效率的确很低,腐败问题也很显著,最恐怖的是她们认为西丹真的需要帮派——但不代表这就是对的。我已经给检察官麦伦提了一次证据,就是上次游轮迷幻剂买卖的录音和视频,但没有抓到雪尔的尾巴,她藏得太好了。”
简短谈话后,三人各回房间上床休息。
德米特里在第二天回家。钓鱼行动算是成功,至少处决了一名黑警,她作为特殊卧底迎来了漫长或短暂的休假。
小朵丽被两把玩具枪哄好。她和爱人一起在厨房里做饭,互相喂生奶油。
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在木桌上镀出一层金色的浮光,而木桌下的抽屉里,崭新的黑色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阴影中。
美好的秋季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