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离虽不解,但依言上前。
殿中很安静,唯余唐昭离行走间衣带摩擦的沙沙声不停。
“长卿,你离开上京远赴北地,已有十余年之久了罢?”
仁康帝突然开口,语气感怀:“这十余年都是书信公文往来,朕已许久未与你如今日这般晤言。”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年仅十八的崇家长子崇长卿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在一次战役中因刚愎自用而贻误战机,被父亲老镇北将军褫了军职,逐回上京,送到初登大宝的仁康帝唐承鹤身边,做了个小小的御前侍卫。
彼时的仁康帝也不过弱冠之年,两个天资极佳的少年人一见如故,在上京城中一同做下不少风流意气之事。
“陛下,十三年了,”听仁康帝提起,崇长卿亦有些感慨,“臣至今仍记得那年上元与陛下偷溜出宫,微服夜游上京时的情景。”
“是了,若不是那夜你怂恿朕出宫,朕不会遇见望舒,也不会有今日你带着幺子,来求娶朕与望舒的爱女阿离。”
仁康帝牵起身侧唐昭离的手,神情倏地严肃起来:“长卿,望舒去的早,只留给朕这一儿一女,故而这挑选驸马一事,朕自是万分慎重,唯恐哪处欠妥,亏待了阿离。”
“长卿,你可否答应朕,不论日后朝堂如何波谲云诡,你与崇家都会尽力护住阿离?”
“那是自然,”崇长卿道,“若陛下赐婚,淳华殿下便也算是我们崇家之人,崇家二十万兵马,自当为殿下效劳,保殿下一生无虞。”
“可朕所指的并非仅仅如此。”
仁康帝摆了摆手:“若是寻常妇人,一句一生无虞的承诺便已足够,可朕的阿离,却注定不凡。”
他坦然地迎着崇长卿从迷茫渐渐转为清明,继而惊愕的眼神:“阿离不会仅仅只是位公主。”
“陛下,这……”
崇长卿颤声:“此事不易,朝中的那些老臣有多迂腐顽固,陛下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本朝也并无这样的先例可供参考……”
“没有先例那便开创先例。”
仁康帝语气坚定:“朕当然知晓不易,但长卿,朕与望舒之间的情谊你是知晓的,此事朕非做不可。”
“正因如此,朕还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过早成婚于阿离不利,朕希望这门婚事能延后一段时日,待诸事皆了再提上议程。若长卿担忧夜长梦多,朕可今日便拟定旨意,不过么,晚些再公之于众。”
……
“父皇,您这是何意?”
崇家父子刚离去,唐昭离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发问。
“为何说我不仅仅只是位公主?为何又说没有先例那便开创先例?”
她的心中不是没有半分猜测,但这猜测在她听来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她下意识地不愿相信。
“事已至此,朕已没有再向你隐瞒的必要。”仁康帝道,“阿离,朕有意将皇位传给你。”
此话一出,殿中顿时落针可闻。
猜测被证实,唐昭离心中既震惊,又惶恐。
“父皇何故突生此念?”
她艰涩出声:“是兄长又与父皇意见不合,起了争执么?阿离这就出宫劝说兄长,让他来向父皇请罪……”
“哼。”
仁康帝哼笑一声:“我倒还希望他与我争论政事,好过这一日日的得过且过,敷衍了事。”
“朕并非突发奇想,此事朕已思虑许久。”
“佑宁虽性情温和但却并无才干,难堪大任,朕不放心将这万里江山托付到他的手中。”
仁康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划过一丝悲戚之色:“他终究还是太像你娘。”
“她总是那么天真,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般良善,真心能够换来真心,不争不抢便能平安度日,可殊不知怀璧行于这财狼遍地的人世间,不争便是罪。”
“但是阿离,你不一样。”
“朕仔细读过那些你为佑宁写下的策论,很不错,你够冷静,也有胆识,既锐意进取,又能够在必要之时迂回守成,朕在这字里行间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阿离,你才是最适合这帝位的人选。”
仁康帝循循善诱:“皇后与太子对你们恨之入骨,若你不争,朕离世后你们该如何保全自身?”
唐昭离沉默许久。
“可是,这对兄长不公平……”
她忽而躬身行礼,认真道:“阿离无意帝位,也不想与兄长因此事起龃龉,他虽心软但本性不坏,倘若他想要这帝位,阿离愿在他身后默默辅佐他一辈子。”
仁康帝神色复杂,他张口欲言,但最终还是止住了话,无奈地摇摇头。
“罢了,朕不逼你,你可以考虑些时日。”
他的口吻笃定而自信:“你会自己想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