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她隐隐觉得妲己姐就是在严肃地胡扯,另一方面,那嫽美嘴唇里吐出来的所有字,又令人想照单全收。
何况,还有白猿为证!
青女姚不免心惊,难道别的神仙都是假的,唯有妲己是狐妖这点为真?
但无论主人说甚,她都必须配合,于是也趁机道:“啊……无怪我昨夜起尿,见到一团七色光芒,落入主人帐中。”
周伯邑闻言,惊诧看她一眼。
青女姚并不躲避,神色虔诚,眼眸清澈,绝无掺假。
妲己不料青女姚很会添油加醋,忍笑又道:“先祖还有后话,若收到白猿,欲令王子祭野彘五匹。人牲太吵,扰先祖清静。”
贞人糜闻言,忙不迭地开始在手中的牛肩胛骨上刻画。
他需要占卜验证。
骨上刻下的命辞正是:获白猿,用彘五于小辛*3。
他将牛骨对着火烤,周伯邑也凑近去看,眼睛一眨不眨。
青女姚紧张得气也不敢喘。
幸而,占辞结果显示大利。
贞人糜看向周伯邑,后者亦缓声认同:“确是利贞无误。”
妲己信口胡诌:“先祖也知子民行军辛苦,若祭祀得当,天会放晴。”
贞人糜忙在原本的命辞下刻下一横隔开,刻下新的命辞,但这次占卜的结果却是「不啓」。
不啓即为「不晴」。
他疑惑地看向妲己。
妲己泠泠冷笑:“贞人实在操之过急。还未祭祀,何来大晴?祭祀是否令先祖心悦,也仍需尽心。”
贞人糜这才恍然大悟,越发毕恭毕敬,不敢怠慢,向王子复命去了。
直到目送二人离去,妲己这才看向青女姚,笑似狐狸,只嘴型赞她:“做得不错。”
不必她解释就能知晓她的用意,果然伶俐。
青女姚抿嘴而笑,喜不自盛……
……
这一日,商军不曾拔寨,就宿在了原处;
军中下午就已猎来野彘五头,特由王子告庙祭祀完毕。
天色将暗时,野彘肉香已四下漂浮,与各营前的松脂大烛香气袅袅混合……
此时,青女姚与几个奴隶相约去河边浣衣,借机打探军中舆论;妲己一人枯坐帐中,手指在案几敲击,想着恶来何时会来。
忽地,门帘掀起——
她抬眼看去,是嫕唐小心翼翼蹭了进来。
妲己唇角一勾,明知故问:“是有何事?怎如此形容?”
且说妲己平素,其实只在狐狸面前袒露妖容,对着常人不过将妖娆展露十中之二,为的是不叫旁人心神大乱,也可免除自己麻烦。
可如今她要引恶来,是个难啃的骨头,故而此时正几倍展现出来,只看得嫕唐浑身酥软,脸色潮红,讷讷半天方说道,“你、你原来是仙人托生?我怕说错话。”
妲己失笑,又不好十分解释。
嫕唐缓了缓神方才低声道:“是大亚想要求见仙人。”
妲己盈盈直身:“他就在帐外?”
“正是……”
她点头,柔荑款招,“请他入内即可。”
嫕唐又忙忙钻了出去。
不多时,帘幕再度掀开,果然一高大黑影与暗夜分离,大步进来。
肤色月白,冰雪冷润,眉发乌黑,浸染水色。
他手中又攥着竹简,正是妲己所书之物。
妲己将恶来首尾一睃,眸中光点跳跃,望之艳若明火,触目惊心。她含笑盈盈开口:“大亚来访,所谓何事?”
恶来并不看她,只托着手中竹简温声问:“敢问仙人,此册从何而来?”
——书册,在大邑商是与玉相齐的至宝,唯高位者可拥有;即便贵族家中,也不过几册之数,从不外借,只待死后陪葬。
妲己起身走到他面前,指尖轻轻在册身拂过,旖旎之意弥漫,“此书,是我所写。”
恶来果然惊诧,狐疑望她。
妲己挑眉而笑,“怎了,不信?是我梦中看过一本古籍,按记忆默来,听闻大亚喜书,先祖特命我转赠之,以报你带我见王子之人情。”
此话听来又荒诞,又真切,恶来沉吟半晌,想到白猿之事,倒不大好质疑她,“那怎只有一半?书中所说的四时作战之法为何无有后续?”
妲己有些为难地叹道:“唉,后续……固然是有,但先祖说,我不可传授予你……”
“这、这是为何?!”
她目光很是怜悯:“因你识字不多。”
瞬时,恶来冷淡的面容肉眼可见地窘红起来,妲己忍笑欣赏,倒觉得他这般生动许多。
半晌,他匀了匀呼吸,绷着气势艰涩开口,“我虽识字不多,但军中贞人、司人皆识字,可央他们读来,实则并不碍事……”
“嗳~非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不传授予你呢!”妲己故作惋惜,“大亚莫忘记,此乃仙册。先祖已吩咐,除你之外,不可外传于人。我先前所写皆是无关紧要之语,你叫人读来倒也无妨;但其后内容若被人知晓、被人听到,岂不是人人皆懂如何行军作战,天下岂不要大乱?”
恶来哑然……
他今日踌躇整日,此时才下定决心来问她,却不想得到这般答复。
心中一时晦暗如翳,又实不甘就这般走了,只盼着还有转圜余地。
妲己将他失意模样尽收眼底,若不是及时掩住嘴,险些要尖笑出声。
眼看恶来垂下手,神色较之先前更加冷郁,似已放弃,她又恍然般说道:“哦,除非——”
他深邃双眸猛然一亮,似冰河裂开缝隙,“除非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