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邢斐言的自信神采,他莫名其妙地感到害怕,几乎有些颤抖起来。他想到了陈迎灵问的那个问题,要到什么时候,邢斐言这个象征发病的符号才会失去其意义呢?
关键在于,这个意义是如何被建构而成的。
裴声惶惑地躲避着,把目光投向水杯里微微摇晃的水面。
救救我吧,妈妈,我不想要贺停澜看着我发疯的样子了。我不想他看我哭,拼尽全力安慰我,却每每只能得到我苍白的承诺了。
怎样才能从这种悲惨的轮回中解脱啊?
“裴声。”
“裴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了。一个温柔,一个痴缠,都让他难以招架。
两道目光先是落到了他身上,又移向了彼此,裴声不知道那对撞的目光是否已经激起无形的火花。
但他不能这样下去了,他不愿意让贺停澜陷入这么难堪的境地。牙齿在下唇上狠狠一咬,裴声用疼痛感迫使自己振作起来。
他握紧拳头,站起身,决心让今晚真的成为最后一次挣扎,他必须要剜去这一沉疴痼疾。
“邢先生,”他走到贺停澜身边,用力拉住他的手,说得又急又快,“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也不要在公开场合做这些让人困扰的事了。我最后说一遍,我不爱你了,你爱不爱我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只希望和我现在爱的人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邢斐言冷淡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扫过,也站了起来。大概受了些刺激,他一改此前的态度,嘲弄地看向裴声的眼睛:“你这个最后一遍都说了几次了。裴声,你只是不敢承认你还爱我,而你也根本不可能爱他。”
裴声疲惫地说:“请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是吗?”邢斐言冷笑了一下,“我有没有无理取闹你不应该很清楚吗?”
他直勾勾地看着裴声,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寒气逼人的刀子:“是你向我论证过的,你忘了吗。你不是说,世界上只有初恋才是完美的吗?”
他再也无法忍受裴声跟别人亲密地站在一起的场景,红着眼爆发道:“是你说的啊!世界上只有初恋才是完美的!你跟我分开,然后跟他在一起,你不过在说明爱不会长久,你跟他的爱情也会像跟我的一样消失的!你爱过我,你也会变成只是爱‘过’他!你只有跟我在一起,我们才会证明爱是永恒不变的!”
他的话像几道闪电毫不留情地劈在了裴声的身上!
裴声惊愕地睁大眼睛,整个人瞬间僵直了,沉重晦暗的阴郁力量刹那间席卷而上,将他的脚和腿牢牢钉在地上,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那完完全全就是他会说的话,那完完全全是他这样有着偏执神经的人会有的想法,那就是所谓的发病符号的根源!
因为邢斐言是他的初恋,是他用了无数心力和爱意堆起来的一个完美符号,他象征着裴声对爱情的终极向往。
他太孤独了,他从小就深深地渴望爱,他要矢志不渝的爱,他要绝对永恒的爱!
强迫症状从来不是突然就有的,它一直悄然扎根在他内心深处。他无法面对跟邢斐言这段初恋的失败,所以他选择了漠视,装作什么都不存在。
但现在他没办法漠视下去了,邢斐言的话直白而讽刺地说明了事实。裴声对他的那份真挚的爱的的确确消失了,谁来保证下一份爱不会也消失?
他一直、一直都好怕自己对贺停澜的爱不够坚定,怕自己配不上他那样的爱情,怕这份爱在某个瞬间就崩溃瓦解!
肢体的高度紧张让裴声肌肉酸沉到极点,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无力站稳,即将要瘫倒下去了。然而手上还能感受到一点温度,那来自贺停澜。
他绝望无比地侧头向贺停澜投去一瞥。
贺停澜亦看向他,微微收紧了手。
那双眼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温和地看向他,仿佛任何风暴都掀不起一丁点波澜——他绝对能够应付一切。
世界上最奇妙的体验,一定都来自爱。
就在这一眼中,裴声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他的头脑又清明起来。不,他干嘛要顺着既往的思路去揣测自己的未来?爱情拼命摇撼着内心的成见。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他看向邢斐言,声音沉稳坚定:“我不会不爱贺停澜。因为我们尊重爱,我们珍惜爱,我们共同探索着爱的本质,我们只会一步步靠近爱的核心。爱不是一次性的,它是不断生长的种子,越是用心浇灌就越是枝繁叶茂。爱让我们紧紧相依,我当然会永远爱他。”
下午的时候,他们还一同笨拙地、可爱地用科斯定理探讨了爱情。
邢斐言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裴声,根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他在他面前说他永远爱另一个人!
他作为音乐人的浪漫与潇洒气质荡然无存,无能为力得如同小孩子,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不可以说这种话!”
裴声平静地望着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
邢斐言在震惊情绪过后,眼眶发湿地看了裴声许久,意识到他是如此认真以后他的拳头控制不住地紧握,放松后又很快攥紧,最后慌里慌张地又叫了一声“小裴”。
裴声摇了摇头。
邢斐言再也无法忍受,猛然摔门而去。
他走后,裴声还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到某个时刻,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把自己埋进贺停澜的怀里。
他毫无防备、满腹信赖地瘫软下去,任由贺停澜抬臂托起自己,他只顾嗅闻他身上清浅好闻的味道,让自己整个人浸润在属于贺停澜的气息之中。
“贺先生,”他低低地叫,接着就不受控了,一声又一声地,慢慢地叫他的名字,“贺停澜,贺停澜……”
贺停澜“嗯”了一声,又温柔抚摸着他的后脑作为持续的回应。
“好喜欢你。”他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