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在转瞬便已至眼前。
这次前来汇州赈灾的所有人都没能回去,便全身心的将自己投入进重建中,以至于恢复的很快。
导致汇州今年的年节,也格外的隆重,大概是想用这份喜意冲淡年前的哀伤。
处处都是热闹,处处都是人情,让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们,脸上也有了些开怀。
归云山的同门第一次遇到这样举城同庆的年节,人群聚集在一起的渲染力,让他们这修身养性多年的人都失了镇定,全身心的投入了进去。
这般沸反盈天的热闹,有人表示喜欢,比如早早乔装出门去玩的幼珠,有人表示无所谓,比如一切如旧的奉和,也有人表示头疼,比如被吵醒的容寒璧。
她前段时间没能好好休息,现在终于有了闲暇时间,不好好睡到天黑真是对不起这大好时光,然而太阳方露出一角,门外便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以及各色的寒暄。
容寒璧此时黑着脸靠在床边,第一次后悔起自己的选择,她特地选了偏僻的院落躲开了前来恭维谢玦的人群,却忘了这院子是最靠近民居巷子的地方。
“唉。”
她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气闷,往常的起床气总有个口子宣泄,可如今情景哪有让她宣泄的地方?
“喵。”早啊。
这声猫叫让容寒璧挑眉看去,就看到了床下对着自己歪头卖萌的毛团。
这让她眼神一亮,也让谢玦后背一凉。
他刚附身猫身,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自然也无从谈起了解容寒璧的怪异,以至于那只手伸到他背上时,他还满心期待着心上人的抚摸,结果当然是——
“喵!”你做什么!
谢玦扑腾着手脚挣扎着,又怕伤了对方而有些束手束脚,却不知这副模样,更让容寒璧心中喜爱,手上的力度也更大了些。
瞧着这毛团在自己手中搓圆揉扁可爱极了,手感又舒服地一塌糊涂,容寒璧有些停不下来的意味,直到手中那毛团终于恼羞成怒的低吼了一声,她才放开了手。
只见毛团丢下句意味不明的低叫,随即一溜烟消失在了拐角。
容寒璧轻笑一声,放松的往后一靠,躺在了舒适的被褥上,她现在心情颇好,连耳边的嘈杂声都只觉热闹了。
她享受了一天难得的静谧。
旁人知晓她的心情,也默契的不去打扰她,直至太阳光芒尽数消失,皎洁的月光铺洒天地间时,菱春才笑着打破了她的安静。
“宴会时辰快到了,您该出发了。”
“知道了。”
梳洗完毕的容寒璧应了一声,抬起头时,屋子就铺满了月光。
“诸位师兄好。”
容寒璧踏入大厅,对着众人微微笑道。
在听到或温和或热情的回应后,她将视线缓缓移向另一边。
“谢御史好。”
容寒璧早就做好了回应自己的清淡应声,却没成想,她竟看到了谢玦脸上一闪而过的别扭与羞涩。
“谢玦?”
她有些惊讶的喊了一声谢玦的全名,谢玦这才懵然回神,轻咳了一声后点了点头。
“容表小姐安。”
说这话时,他依旧垂着眼,没有直视容寒璧。
容寒璧看着眉目清冷的谢玦,不知为何,莫名地想起寻找鹤草那日,自己以为的眼花。
“……”
她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想法回避过去,喉间传来的痒意也掩过了自己的不对劲。
“咳咳咳……”
“怎么了?”
谢玦噌的起身,上前一步伸了伸手,又自持的收了回去,淡然问道:
“又犯病了?可要紧?”
容寒璧咳了几声,将帕子敛入袖间,淡笑摇头。
“无事,天一冷就会这样。”
这没能安慰到谢玦,他眉头紧蹙。
“是我失职,回头让你的侍女来告诉我所需之物。”
容寒璧没有拒绝,她看起来短命,却惜命的很。
“劳你费心。”
说着,她带着浅笑抬起头,正视向谢玦。
两人不过隔了半臂距离,双双对视间,各自的模样也避无可避地映入眼中,不由让双方都怔了怔。
容寒璧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谢玦。
“谢御史风采逼人。”
谢玦刚从看到容寒璧模样的失神中脱出,又被这话弄得一个呆愣,他忍着耳根的发烫礼貌道:
“客气,容表小姐今日也是,若霞明玉映,不可直视。”
容寒璧微微一笑,也回了句“客气”。
才不是客气。
双方都在心里都是这样的想法。
谢玦今日主持大庆,穿的隆重,贵气逼人又极富威慑力的紫蟒袍与他这张恍若谪仙的脸本该不搭,但如今看来,反而会让人觉得,他就该是这幅尽显荣华的模样。
而容寒璧呢,因着今日年节,菱春终于有顺当的理由拿出色彩鲜艳的银朱色衣物与首饰,为她好好装扮了一番。
少了那种沉淡的色彩,加之容寒璧心态的略微变化,她此时如同最富贵人家中千娇百宠的姑娘,浑身皆是红尘中的富贵。
而她这幅‘堕入凡间’的模样,却让谢玦很是欢喜。
终于不像是在亵渎她了。
谢玦将这个想法狠狠踩了几脚,抛至脑后,随即看着容寒璧,心有纠结。
今夜守岁是规矩,难得的机会,他想与她独处,可该寻个什么理由才显得不突兀呢?
正当他纠结之时,容寒璧却先开口了,她看着面前疏离冷淡的青年,有些试探问道:
“今夜守岁,寒璧正好有些事想与谢御史诉说,不知谢御史可赏脸?”
!
谢玦在心里激动地转了个圈,然后——
“……我无所谓。”
面色清冷的青年瞟了容寒璧一眼,补充了一句。
“正好我也没事做。”
……
宴罢人欢,许多人或怅然若失或盛兴而归的离开。
归云山几名师兄约好了喝酒到天明,同容寒璧道别后肩揽肩得大笑离开,于是屋内仅剩下了三人。
幼珠也偷偷喝了点酒,加上炭火熏染,她小脸泛着红,眼神也有些迷离,呆呆地在原地努力维持着平衡。
谢玦瞧着,不由揉揉眉心。
“我送你回去。”
“不不不……”
幼珠大着舌头拒绝了这个提议,或许是酒壮人胆,她看着面前若天作之合的一对男女嘿嘿一笑。
“我知道大哥和寒璧姐姐有事要做,嘿嘿嘿……”
她可爱的小脸硬生生被笑凸显出些猥琐来。
“我,我有侍女,没事儿!你们,你们去做,去做。”
幼珠在侍女的搀扶下,就这么嘿嘿笑着走远。
谢玦莫名的捏了捏肩,看向容寒璧。
“我总觉得她的话有歧义。”
容寒璧比他清楚,幼珠的“搞cp”与现代人的开放,让她在瞬间就听出了幼珠的意思。
哪里是做,分明是睡。
容寒璧回看了眼谢玦,见他目光澄澈不见其他,有些好笑的摇头。
“醉鬼说的话,有什么歧义。”
她指了指一个方向,“说话要紧,我已让人在望星阁布置,我们过去便是。”
谢玦登时被这句话吸引,他矜持的点了点头,跟了上去,可与他表面淡定不同,他的心正扑通扑通的跳着。
她要与他说什么?他又要与她说什么?
谢玦全然想着那些儿女情长中的思绪,可千想万想,他怎么也没想到容寒璧的这句话。
“这次疫情虽说是天灾,但用人祸来形容才最为恰当。”
“什么?”
谢玦腾然惊醒,眉目瞬时化为凌厉。
“你的推断有何依据。”
“我说过,这次疫情与往年卷宗所诉皆有不同,疫情结束后,我终于有时间去研究这些,研究之后,才发现了一个可谓恐怖的事实。”
容寒璧手指在袖间微微抓紧。
“这次的瘟疫之所以难治,是因为这是多种疫情综合形成的,而这种情况,决不能用天命巧合来解释,唯有人力所为。”
她看着谢玦已经可以用风雨欲来解释的神情,又为自己的推断加上了一个筹码。
“后来我还去请二师兄帮我卜了一卦。”
谢玦见识过山石道人的神妙,也对奉和的能力多了份信任,他冷着嗓子问道:
“结果如何。”
“国仇在心,牵连甚大。”
这四个字足以让谢玦联想到许多,他负手沉默许久,最后驴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句话。
“陛下收复北方之心已久,西夷过后,便是东夷,国与国之间,只说仇恨太过浅显。”
好才思。
容寒璧很是佩服谢玦的眼界,她不过说了这么言辞模糊的几个字,谢玦就已猜到了正确的方向,然而想到他所说的话,还是让容寒璧垂下眼睫默然片刻,才接着开口。
“西夷已是历史尘埃,能做此事的便是东夷了。”
谢玦这次却没赞同她的意见,他右手握拳置于唇边深思着。
“不,最有可能的,反而是西夷。”
容寒璧对这两个字最为敏感,她左手立即抚上了右手虎口。
“何出此言。”
谢玦不知她的旧恨,在思量中已然理清了思路。
“陛下这些年对收复东夷的布置,除了他之外无一人全盘知晓,我也不过是接手了一部分,但就凭这一部分,我就肯定,这般大的动作,绝对逃不开陛下的眼睛。”
“天意难测,但陛下绝不是置数十万百姓于无物的人,所以东夷,可以排除掉,而西夷,细想之下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谢玦似讥似悯地敲敲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