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事足以看出他的传奇。容朝前代与当代皇帝都崇佛,然而从前代皇帝登基起坐在国师位上的人,就是山石道人,数十年也未曾改变,而且山石道人后来崇奉出世之道以求飞升,在十余年前便早已不问世事,仙踪难觅。
而且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一旦在遇到什么天灾地难之时,谢玦总能从皇帝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似乎只要这位道长一出手,便没有处理不好的事。
谢玦对此其实是嗤之以鼻的,他不信这些仙佛之论,他只信自己的能力,不过山石道人那些年做出的事迹,也却有常理不能解释之玄妙。
谢玦思忖了良久,还是觉得需要亲眼一观,才能做出反应,而在他思考之时,周身轻轻摇晃的节奏也无比清晰,他晃晃耳朵,悄悄的将篓顶出一角,探头看了出去,这一看,便再也想不起别的了。
他好似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与犬马声色人心纷扰的京城不同,这里简直看不到任何人类存在的痕迹,一眼望不穿的葱葱郁郁树林上,裹上了一层冬天的风雪,看起来极为死寂,然而那时不时抖落的簌簌雪花旁,有着那些蓬松的大尾巴,或者几双轻灵的翅膀,彰示着含蓄又蓬勃的生命力。
身处其间,只觉周身的浮躁与风尘都被着宁静的一切裹挟而去,留下的,唯有心中的清静,与唇边的一抹安宁。
谢玦有些沉迷其中,他此时正趴在竹篓上,只露出个小脑袋,欣赏着眼前一切美好的景色,加上心上人轻微的呼吸声徘徊在耳边,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
正在这时,背着他的容寒璧脚步微微一顿,让谢玦疑惑地回头望去。
“喵?”怎么了?
容寒璧没有回应他,她看着一处方向,那双犹如这寂静雪景一般的眸子里多了些欢喜。
“我就知道您会来接我的,”她笑意难得明显,“师父。”
嗯?山石道人?谢玦顿时支棱起耳朵。
不论山石道人的传奇还是辈分,都足以让谢玦认真对待,哪怕如今他只是一只猫,也还是微微直起了身子,一双猫眼里满是尊敬的循着容寒璧的方向看了过去。
然而还未看到真人,便有一声响彻山林的长啸传来。
这声长啸不似老虎的霸气,也不似雁鸟的尖利,倒是像一阵清风,又像是这飞荡的风雪,轻如鸿毛,却又无孔不入。
谢玦惊讶之间,又发现了一件让他更为吃惊的事。
这长啸声如此声势浩大,几乎整个山林都能听到,然而没有一处传来雁鸟的惊飞动静,也并无一处的积雪因其声响而震落。
好似这长啸不过是世间再寻常不过的自然声响,是与这宁谧山林融合为一体的东西而已。
谢玦眨了眨眼,才将惊叹压入眼底,其中恭敬与期待也更浓厚了些。
这声长啸已是如此不凡,那其主人又该是何等人物?
似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从目力勉强所及的半山腰,一点与周遭色调完全不同的灰色出现,而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那灰色已到不远处,而那灰点已然变为了一名清瘦老道。
那老道神态高华,负手而立,花白长须垂至胸口,正随风轻轻摇荡,证明着他的沧桑年龄。
然而他的眼睛会让人忽略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只会让人沉浸在那双看透世事反而纯如稚子的目光中。
谢玦一时间难以反应,又开始发起呆来,而容寒璧似是早已习惯,她缓步上前,款款拜下。
“徒儿寒璧拜见师父。”
然而在她大礼还没拜下时,就被一只皱纹横生的大手拦住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浑厚又暗含慈爱的声音。
“徒儿无须多礼。”
容寒璧笑着称了声“礼不可废”,然而还是顺从的站起身来,目光有些孺慕的看向老者,不,此时该称呼山石道人了。
“师父何时来的?”
山石道人拂须大笑一声,点了点小徒弟的鼻尖。
“调皮,不是你先发现我的么?”见容寒璧抿唇一笑,山石道人有些欣慰道:“你去了趟京城,卜算精进了不少,性子也活泼了许多,甚好。”
容寒璧想起京城的那些人事,赞同的点了点头。
“在您这里和在家里,总是被护的很好,却也是一成不变,此时来了京城,倒觉得那样人心各异的地方,反而有些意思。”
山石道人一直都温和的看着容寒璧,闻言也不觉她的话有错,只笑着摸摸她的头顶。
“静极思动,多看看也好。”
容寒璧乖巧的低了低头,倒把身后背篓里的谢玦露了出来,让山石道人略奇的诶了一声。
“怎么了师父?”
“看到你背着的小家伙了。”
容寒璧闻言,将背篓取下捧至面前,顺手挠挠毛团的下巴,将它递向山石道人。
“这是前去京城时捡到的小猫,我觉得有缘,便留下了。”
“有缘?”
山石道人若有所指的重复了一遍,那双好似看透一切的眼睛看向了小猫,缓缓一笑。
“你好啊,小家伙。”
谢玦尾巴一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