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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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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家在帝都立府已经百年之久,经风历雨而不倒的每一代都是直面着危机存亡走过来的,燕长风当年是,燕墨闻也是。文帝朝时,草原上出了雄踞一方的霸主双翼狮王,燕长风将他打回了草原深处终生未再进犯,燕家因此稳了一朝。然而一代开疆拓土的功臣最后的下场是自刎君前,哪怕死后配享太庙有得了追封,也是燕墨闻父子心中永远的殇。

父亲已逝,如今轮到他了。燕墨闻想得很简单,毕竟父亲对他和燕昭鹏都从未有过沉重的期待,只希望他们康健永年便好,因此燕墨闻想的是,我只要保证燕家平安,把家族安稳地交到儿子手上就好。

但在周观应这个外人看来,这种看似普通的期许放在燕家身上那便是举步维艰了。不过,他很喜欢做这种艰难的事,尤其在失去了为国尽忠为民倾才的机会之后,只有完成看似不可能完成之事,才能让他一展长才。

周观应道:“郎君曾言‘被困帝都如鱼在涸,久之将死’想要将小郎君送出去,但若是小郎君出去了您却还在府中,那父子二人恐为牵制,俱不得自由,所以如果要走那么你们父子二人必须全部离开,哪怕暂时天各一方,以燕家的经营,地方上的事自有办法。只要出了帝都远离皇权,就再难受制于人了。”

燕墨闻眸中有火,在渐渐昏暗的茶室中随着他眨眼的动作闪烁着,他语声稳健不疾不徐:“先生所言甚是。本来父亲去世时是搬倒燕家最好的机会,可先帝也骤然离世,整个帝都都乱了,倒让燕家稳了下来。”燕墨闻垂下眼睫,如果说燕长风的死对他来说是意外的话,那么先帝的死就完全在先帝自己的计划之中了。

先帝一世英明却在家事上犯了糊涂,失去了治国理政时的果决,以至于最看重的长子早逝,最疼爱的幼子远走封地,待到厉王露出爪牙时他已再无运作的余地和时间了。燕长风虽深受先帝信任但也因此深受厉王忌惮,他为保燕家先交兵权再辞官位,没想到到了最后,厉王竟炮制谣言欲杀燕墨闻与燕昭鹏以逼迫燕长风。

燕长风跪在文帝床前满腔赤诚:“圣人明鉴!谣传不可信!我燕家满门忠烈为大睿朝拼死疆场从无败绩!天下是圣人的天下,我燕家时代辅弼,能有今日全凭圣人垂怜,何曾有过半点僭越之心!臣有幸,蒙陛下看重,信爱多年,如今既然引得厉王疑虑,臣愿以死明心,燕家忠贞绝无贰意!还求圣人看在臣长随帝王几十载的情义上,哪怕是将燕家阖府查抄、将他们贬为白身,但求圣人留我儿孙性命列祖列宗也好有香火为继。”

先帝与燕长风君臣相得几十年确实是真真切切有情义在的,尤其是先帝贵妃因故离宫与儿子明王远去封地之后,先帝便越发珍重他与燕长风的这份情义。只是情义是真的,帝王多疑也是真的,两人都知道宫外风传的“暗海催金帷”是被居心叵测之人有意被散布出来的谣言,可这种以谶语的方式流出的谣言最令人恶心之处恰恰在于谁都不敢担保它究竟会不会成真,若要安心便唯有防微杜渐断绝任何可能。

“暗海”二字直至燕昭鹏的那个“溟”字,“金帷”,是“禁卫”的谐音更可直至皇城。燕长风虽未将帅但一向慈悲为怀,从来都觉得自己不该杀戮太过,但听到这句流言的那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该为家里的两只大小鸟儿杀光所有听见和传话的人!

但有些人当初放过了如今再想动手为时已晚,饶是燕长风英雄一世也只能用自己的死为他们挣得这一息之机了。

果然,他当场自刎让文帝瞠目欲裂当场猛地吐了一口血。那时的文帝已卧病多时,由唯一在朝的皇子厉王代理朝政。文帝一口鲜血吐出之后竟恍然觉得如同大梦一场,他看着燕长风的尸体悲恸不已。

那一夜,宫里消失了许多人,文帝将自己身边的近侍与禁卫几乎换了个遍。第二日先宣布辍朝三日,再宣布了燕长风的死讯并加封国公,然后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有言:“燕氏长风……,元勋重望,始终全德,谥号‘文定’……配飨朕之庙庭,燕氏满门俱享其光,并荣不悖。”

第二道圣旨直发燕府,宣燕墨闻进宫商议燕长风的后事。

第三道圣旨虽然是最后写的却是最先发出的,在第一道圣旨颁布之前,帝都十二卫的将军已经遵旨行动起来了。

一夜之间,斗转星移,整个帝都在天亮之后被先帝重新握在了手中。

燕墨闻奉召入宫,拜见文帝时解开披风露出了小小的燕昭鹏,燕氏嫡系仅剩的两位继承人一同拜伏在先帝面前。而几个时辰之前,他们的至亲就是在这个宫的内殿自刎的。

先帝在看见燕昭鹏的一瞬双目通红,燕长风撒在内殿的血的味道仿佛扑面而来让文帝感到无比的愧疚与恐惧。

愧疚的东西太多,已经说不清了,但恐惧的感受因为对文帝来说体会得太少又来得太猛烈而格外深刻。他说:“我没有时间了。”

文帝对燕墨闻说:“朕当年铸下的大错如今已经没有时间去改了。你要为长风护好燕家,也要为朕,护好这江山。”

文帝赐给燕墨闻一道圣旨,上面是御笔亲书的一首诗:

“暗海催明睿,长风破万钧。金帷藏锈色,王师清蓝晦。”

厉王生母闺名岚惠。

文帝叫起:“你回去之后守好燕府,长风的后事朕会交代下面办好,他是要入葬帝陵的,你们在家中供奉牌位就是。记住,外面越是乱,你越要稳住,就像你父亲一直做的那样。无论发生什么,燕家只要稳住,就够了。”

燕墨闻虽努力忍耐依然泣泪满面,他问文帝:“圣人要我做些什么?”

文帝在高高的宝座上抬起苍凉的双眼,满心都是回忆和眷恋地说:“我儿……在澄州,他该回来。”

文帝与他们一同去见了燕长风最后一面,看着二人跪在堂上,文帝发现自己竟然从心底涌起羡慕之情,他对这种感觉十分陌生,但这羡慕太真切,不容他错认。燕长风英雄一世,虽然自刎于君前,但这如何就不算是英雄的死法了呢?年轻时征战沙场,为国为民,老来为了护住家人亲眷自刎而死,孝子贤孙三拜九叩送别,如何不算是圆满呢?文帝想到全家被灭的长子、野心勃勃却才德皆不配位的二子以及从小懂事可爱却许久未见的幼子,一种苍凉之感涌上心头,坐拥万里江山就必定要忍受无边孤寂吗?朕百年之后会有人跪在君前真心地难过不舍吗?朕的孝子贤孙又在哪里呢……

燕氏父子回府是禁卫亲自护送的,燕昭鹏一直被父亲抱在怀里,他埋在燕墨闻襟前不语,燕墨闻以为他被今日的情景吓坏了,用温暖的大掌满头满身地抚摸他说:“小鸟儿不怕,圣人也为阿翁去世感到难过,所以才会那个样子。”

燕昭鹏从父亲怀里抬起小脑袋用嫩嫩的童音说:“他说了两次‘我’。”

燕墨闻摸摸儿子说:“因为他想儿子了。”

燕昭鹏努力抬起小脑袋凑上去小小声说:“他是不是快死了?”

燕墨闻对他眨了眨眼。

燕昭鹏语声虽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仿佛宿世而来的凉薄说:“阿翁走的时候我们都不能侍奉尊前,他死的时候他口中的儿子也不会在。”

燕墨闻听后甚至对儿子笑了一下,说:“是,你说的对。我们燕家人定要以此为戒。什么东西若是从里头烂起来,那就算是玉带金帷也撑不住。”

就像如今的文帝,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帝都是厉王势大,澄州那位,要么来不了,要么来不及,最后极大可能真如燕昭鹏所说,圣人驾崩时他也不会在。

但文帝毕竟是一代英主,燕墨闻猜不透他的帝王之心,只是牢牢记住了他对自己说的话,回府之后以最快的速度修缮了整座府邸的院墙与所有不起眼易被忽视的角落,并加强了护卫的人数,制定了新的更加严密的巡查方案。至于府中人所需的各种物资,燕府平常的囤积便足以应对帝都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所有特殊情况,每日的采买不过是为了让主子们享用的膳食极尽可能地新鲜多样罢了。

燕府已经按家规开始为燕长风居丧了。父子俩回府之后便一起去了玉娘子的院子。

玉娘子其人端雅柔慧,华彩动人,燕墨闻燕昭鹏两父子只要一见到她,心里便要高兴几分。惜乎天妒红颜,自在闺中时玉娘子便身弱体虚,诞下燕昭鹏之后更似为儿子赔上了本就不多的精气神,等闲连屋子也不爱出了。

还好有琴棋书画与她为伴。

玉娘子所居的庭院是燕墨闻亲自为她设计的,屋子内部则是她自己依照心意装饰的,黑白玉的棋子,描金山水的棋盒,绿檀木的荷叶椅,紫檀木的贵妃榻,幔帐层层,软罗细丝,犹如仙境一般。

父子俩进了院子,玉娘子的贴身丫鬟之一春泽带着几个小丫鬟在院门处等候,远远看见郎君与小郎君携手而来,连忙对身旁的小丫鬟说:“快去告诉娘子,郎君与小郎君到了。”然后碎步迎上前去向二人行礼道:“恭迎郎君与小郎君,娘子正在屋内等候郎君与小郎君呢。”说着让出路来。

她是玉娘子十二位贴身大丫鬟之一,能特意等在此处必是有事,燕昭鹏抬起头问:“母亲今日可好?”

春泽低头屈膝恭敬道:“回小郎君,原本今日娘子觉得身上爽利,一早便下床梳妆想要与郎君和小郎君一同用早膳,后来宫里传来旨意,郎君与小郎君进了宫娘子便开始操持家中大事,午时在明霁堂的厢房内进了午膳,正要再回正堂时……”她顿了顿,方继续说到:“玉府来了一封信,娘子看完便没睡着。”

想必是这个了。燕墨闻将燕昭鹏抱起来说:“走,我们去看看母亲,回来还没换衣裳,就在母亲这里更衣可好?”

燕昭鹏抱着父亲说:“母亲一定也哭红了眼,我们好好抱抱母亲。”

燕墨闻此刻真是十分需要这样的温暖,他愿意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一切外界的风刀霜剑,让严寒不要再逼近家门。

玉娘子披着雪白的披风等在门口,燕昭鹏远远便叫着:“母亲!”

暮色中温柔窈窕的女人透出让人温暖的微笑,向着自己的丈夫而儿子抬起双手:“总算回来了。”

燕墨闻一边更衣一边与妻子说入宫后的事情。

“如今帝都的局势果然如父亲先前所料,圣人的反应也是一般。接下来要好生乱一阵子了,我已吩咐下去,阖府闭门居丧,概免出入,按家里的规矩居丧期为九十九日,齐儿你身子弱,咱们的小鸟儿又还小,你们互相看顾着些,我若是有什么顾不过来,你们两个可要照顾好自己和对方,知道吗?”

燕昭鹏正坐在玉娘子香香软软的床上更衣,闻言从衣裳里挣出小脑袋努力点着头。

燕墨闻突然想起父亲进宫前也是这样嘱咐他与儿子以后要互相看顾,一时悲从中来,热泪不知何时就留了满面。

燕昭鹏点了几下小脑袋就看见父亲哭了,他身子一歪便扑进了母亲怀中,一家三口忍了一日的哀痛终于一齐释放了出来。

据说燕家祖上最贫苦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后来靠着耕种得以温饱之后曾立下规矩:但凡家中有财便不能苛待子孙,便是居丧也要穿细布,要整洁干净,早晚三炷香以诚心为要,不必蓄意做哀伤苦痛状示人。祖上立这个规矩是因为自己过得太苦,奋发一辈子才知道穿细布是什么感觉,实在是再也不想让子孙后代受苦了,哪里想得到后来的燕家能富有成现在这样。

细布丧服是燕长风吩咐做的,他甚至亲自给儿孙选了镶边的颜色,燕墨闻是黛青,燕昭鹏是海蓝,至于儿媳妇,燕长风让她想穿什么自己选。他说:“我做长辈,只想看你们穿得鲜亮过得美满,我不喜欢漫天漫地的白,早年打仗最不喜欢看的就是这些,一见心里就烦躁。你们要是有心孝敬我就都好好的,旁人说什么动摇不了燕家,不必理会。”

燕府闭门居丧的牌子挂出去的第二天,文帝下旨斩了一批人,帝都原本想要看燕家落寞的人们一下子都没了心思。办丧事的府邸多了起来,帝都的朝堂和坊市瞬间安静了下来。燕长风的后事由宫中办理,棺椁已经进了帝陵,多少人嫉妒地眼睛都恨不得喷血,纷纷在背后用最恶毒的话评论着他与燕家。

第三日,文帝派出快马向九州发出两道圣旨,待颁旨的各队禁卫离开帝都后,宫中宣布明日举行大朝会,在帝都的所有官员除年老体弱在府荣养之人若干、家中居丧之人若干外,六品以上官员需悉数到场。

第四日,大朝会。首领太监吉顺先向众人宣读了昨日颁出的两道圣旨,然后文帝才从后面走出,登上御座。

众人山呼圣安,文帝声音洪亮,语调清晰地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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