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昭明殿内的龙涎香浓得呛人,司卿望着龙榻上那个裹在明黄裘袍里的枯瘦身影,忽然想起五百年前第一次面圣时,简帝也是这样在药香里慢慢腐朽。
“你倒有胆量。”郯皇喉咙里滚出破风箱般的笑声,枯瘦的指节重重指叩在龙案上,“项儿没撕了你的皮?”
“陛下可知,这昭明殿地砖共九百九十九块?”
司卿跪在冰凉的青砖上,脊背挺得比殿中蟠龙柱还直,高大的烛台将她娇小的影子投在帝王脚边,恰好遮住榻前那滩未擦净的黑血。
她忽然伸手抚过砖缝,语气倏然加重:“稷帝曾在此处杖杀过一位女官,血渗了三天三夜才擦干净,而缺的那块地砖,被女官用指尖生生扣碎。”
郯皇浑浊的眼珠骤然收缩,他猛地撑起身子,枯枝般的手指攥紧了手边染血的折子:“放肆!”
“就像当年稷帝责骂郯国第一任女官那般——放肆么?”司卿挺直背脊望着御座上的帝王,不卑不亢。
司卿的话语让殿中的空气瞬间凝滞,下一刻,郯皇猛地剧烈咳嗽了几声,指缝间漏出的血沫染红了下颌的几缕白须:“当年若不是纪昭私调军粮……”
“当年若不是她,稷帝早死在渭水河畔了!”司卿突然从袖中扯出一方绢帛,轻轻抖开——是她背后的金纹图样,“陛下真当皇室代代相传的灵根,从何而来?”
她指尖燃起幽蓝火焰,映得绢帛里的金纹清晰可见,语气嘲讽:“稷帝偷来灵根,如今还在权氏血脉里发烂发臭呢!”
郯皇突然僵住,他指间传来灼痛,祖传的昆仑玉扳指正在发烫,这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异象。
司卿背后的金纹突然离体浮空,在殿中结成巨大的星象图——本该属于皇室的紫微星位上,赫然悬着枚青铜卦钉。
殿外忽然狂风大作,接二连三拍在窗棂上簌簌作响。
郯皇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露出恐惧:“你……你究竟……”
“明日早朝,望陛下亲开恩科。”司卿染血的手指按向青铜卦钉,游动的星图突然收缩成束道光刃,“否则我就让这金纹随我神魂俱灭——”
郯皇佝偻着扑到案前,明黄袖摆扫落满地奏折,他颤抖着摸出个木匣子,里头泛黄的圣旨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正是百年前稷帝颁布的废女子科举诏书。
“你以为凭这些怪力乱神……”郯皇嘶吼到半途突然哽住,司卿心口飞出的金光正笼罩着龙案上的那滩黑血,浑浊的血沫在光晕中渐渐澄澈,竟显出几缕游丝般的灵气。
司卿嗤笑着碾碎指尖幽光:“陛下这些年服食的紫金丹,用的可是昆仑墟的雪莲子?不过,那些雪莲子怕是快没了吧!几日前,薛禅不过奉上了一颗雪莲子,你便免了他的罪责,小小施以廷杖,就此揭过他多年来的罪行。”
“你可知,当年宋贞被凌迟后,又遭稷帝五马分尸。昆仑上的神震怒,收走了这地下的最后一条灵脉,是以,原本灵气浓郁的郯国变成了现在这样——能生出灵根的人少之又少,郯国国土之上几乎没有灵气波动。”
语闭,司卿周身赫然环绕着若有若无的微光,她素手轻扬,空中便浮现出无数闪烁的灵丝,交织、缠绕,逐渐勾勒出一幅幅画面。
画面中,稷帝身着华服,神色傲慢,他为求永生,大肆搜刮生出百姓们的灵根,无数百姓因失去灵根而痛苦哀嚎。
朝堂之上,忠臣进谏,恳请稷帝停止这疯狂的行径,却被他招来魔修以魔力镇压,当场血溅朝堂。
随着司卿灵力的不断注入,画面愈发清晰,郯皇瞪大了双眼,脸上满是震惊,他看着稷帝的种种恶行,双手不自觉地颤抖。
直到轩辕将军以一己之力,将稷帝斩杀,扶他登上皇位,此时,郯国灵力渐消,他身为一国之君,身上并无半分灵力。
——只因,他承自轩辕氏一脉。
“竟……竟是如此,我竟……”
殿角投下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出星图暗影,郯皇仿佛失了力气,佝偻着背脊上前,想去抓司卿的袍角,却扑倒在冰冷青石砖上:“若孤准了……”
司卿踩住那截明黄衣袖,头顶上方的星图暴涨:“还要陛下以心头血重写科考御诏——就像当年稷帝骗纪昭签下认罪书那样。”
猝然间,狂风撞开朱红殿门,冷意裹着国师的道袍卷入殿内,他手中星盘正指向司卿心口,二十八宿星纹在她周身流转:“陛下,紫微星移位了。”
郯皇蜷缩在冰冷的青石砖上,看着司卿将染血的圣旨扔向空中,火焰吞没‘女子不得参政’字样的瞬间,他喉间突然呕出一口黑血,断断续续道:“不!这本就该是……孤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