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屋顶时,莫绾凝正将丝线绕过司卿脚踝,纸上记下三寸五分的刻度。
司卿随手翻开膝前放着的《簪缨录》,纸页下压着的那方白绢不慎掉落,隐约露出几笔苍劲有力的墨迹。
“明日卯时三刻,城西茶肆。”莫绾凝弯腰拾起白绢,沉吟道。
“茶肆二楼挂着《寒江独钓图》的雅间,”司卿接过她递来的绢帕,附耳低语,“殷统领说‘寒江钓的是千年鳖’。”
“怕是不止一只。”莫绾凝掩唇轻笑,收回缠在司卿足弓的丝线,侧过身去在苇箧里挑挑选选。
司卿把玩着手中的白绢,烛火微晃,光影交错间,一道鲜红的凤纹印鉴若隐若现。
等她再靠近些,烛台突然爆了个火花,在她轻颤的睫羽间投下点点金斑。她没由来地瞥了一眼门外,只见二皇子权项正倚着门框,投来的目光异常阴冷,似寒潭下的碎冰。
司卿唇瓣轻启,发出冷哼一声,皓腕微抬之际,那本该稳稳放置在桌上的青瓷茶盏,却赫然碎在权项脚边。
清脆的炸裂声响起时,莫绾凝正在穿针引线的手猛地一抖,她微微侧眸,目光投向门口披着玄色大氅的男子。
此刻,烛台上的火光忽明忽暗,照亮屋内一地碎瓷渣子。
“殿下踩着一地的茶渣说话,不嫌硌脚么?”司卿懒懒斜靠在软榻上,好整以暇地望着权项。
“殷侍郎的伤倒是好得快。”他慢条斯理地解开玄色大氅,露出内里绣着蟒纹的锦袍,“恭王呈上的折子说,你肺腑受损,呕血不止……如今,怎么看着倒像是能活到,明年开春的模样?”
话音刚落,屏风后传来极轻的磕碰声,随即一只雪白的狸奴跃上莫绾凝面前的绷架,一晃眼便跳出了半开的窗棂。
“多谢殿下关心,好在出狱后,太后命国师为臣算了一卦,说是——臣命格奇崛,若逆行,可冲破帝星华盖。”
司卿语气微顿,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说不准,在臣闭眼前,还能去给殿下上柱香。”
权项闻言,眼眸瞬间眯起,眸中寒芒一闪而过。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紧咬的牙关,硬生生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另外,太后还说了,”司卿微微挑眉,唇畔勾起那抹弧度更甚,随性将赤着的脚踩上矮几,本该疤痕交错的脚踝却在烛火下光洁如新,“这几日臣伤势严重,需静养。”
“你……你要什么?”权项听着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响,猛地踏碎脚边的瓷片,细小的碎渣扎进靴底,硌得他脚底发疼。
司卿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冷声道:“殿下又想从臣这里,得到什么?”
权项的视线越过司卿,忍着脚底的不适,一步步碾过碎瓷,最后在莫绾凝身旁驻足。
他微微俯身去看绷架上秀了一半的并蒂莲,不怀好意道:“绾凝姑娘画过春宫图没有?这手腕的力道用来勾描此等死物,倒是可惜了。”
莫绾凝瞬间绷紧了身子,手中的绣花针“啪”地掉在地上,脸色愈发惨白。
权项指尖轻轻拂过绷架上的绸缎,语气不善:“或者你更愿意让司礼监那群老头子,来拓印殷侍郎后背的金纹?”
说罢,权项起身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绢帛扔在榻上,正好盖住司卿露在罗袜外的脚趾,“绾凝姑娘若拓得仔细,本殿或可免了你的罪行。”
“殿下前几日用盐水泼开臣伤口找金纹时,怎么没这般体贴?”司卿唇畔漾起一抹讥诮,腰间的玉带忽然被扯开,她转过身去,脊背光洁如玉,连个红痕都不看见。
权项瞳孔骤缩,他分明记得那日在鞭痕交错间,缓缓浮现出的金纹模样。
见状,莫绾凝的耳尖微不可察地染上一抹绯红,她能闻到从司卿身上飘散开来的馨香,却又混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她轻轻蹙了蹙眉,目光扫过身侧——是屏风后传来的。
与此同时,权无心正死死捂着被狸奴抓伤的手臂,那狸奴是他方才情急之下从窗外抱进来遮掩声响的,却不想,不仅挠了他,还跑了。
“金纹遇血方显。”权项突然掐住莫绾凝后颈,将人按向司卿的脊背,“去!去划破她的皮肉!就像那日她在刑架上流出来的血……”
司卿顺势接过莫绾凝指尖的绣花针,当针尖抵上她虎口青筋时,窗外突然炸响惊雷。
莫绾凝看见司卿背上缓缓浮现的金色纹路,像是有火在皮肤下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