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案之下,二皇子的玄色蟒袍早已浸透冷汗,郯皇突然朝他扔去一盏白瓷,只听“咔嚓”一声,碎瓷片稳稳扎入他脚边的青砖缝隙之间。
“陛下息怒!”
丞相高举着手中墨迹未干的洒金信纸,声线却有些不稳,“今日,凌虚子原是要给刑场上的百姓施障眼法,未曾料到,他刚开始施术就莫名晕了过去,到现在都还没醒来。”
“虽然莫长瑜已死,莫明远当下还被关在诏狱内受刑,但……但也无伤大雅。好在玉衡真人早就给他下了咒,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权项适时奉上手里的青玉药匣,那匣中的丹药竟泛着诡异的青幽光泽:“父皇,这是用天山雪莲子新炼的延寿丹。”
郯皇却突然掀翻御案,奏折如雪片纷飞,他眼底泛起血色,枯树般的手指抓起青玉药匣顺势砸下:“你们当孤是傻子?那莫家二郎怎么死的?”
碎裂的玉片中滚出颗浑圆的丹丸,竟如活物般伸出丝丝血线。
丞相轻咳一声,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陛下勿扰,臣已将此事告知薛尚书,玄天宗那边会去调查。”
权项往后退了几步,抬眸时,余光瞥见郯皇脖颈暴起的青筋,像极了昨日在丹房内,那些被抽干魂魄的鼎奴。
他一个箭步上前,将丹药强行塞进郯皇口中,只见后者喉结滚动三下,眼中血色如潮水退去,竟露出几分清明。
“陛下,退一步说,就算有人解了莫明远身上的咒,也有应对之策。”丞相微微抬首,缓缓捋过下颌的三缕白须,“那些荒诞的炼丹之说,不过是罪臣临死攀咬。”
皇帝眸光微闪,枯瘦的指节捻着莫明远一案的卷宗。半晌后,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明黄帕子溅上几点猩红。
下一刻,门扉轰然被人推开,谢忱的雪色官靴碾过满地碎瓷,缓步行至御座跟前,将檀木药匣放在龙案:“陛下,您该服药了。”
权项转动玉扳指的动作骤然停住,他盯着谢忱垂下的袖摆,金丝银线绣的瑞鹤好似活了一般,竟朝他晃了晃脑袋,他垂下眸子,突然用足尖碾碎地上仍在蠕动的魔丹。
丹丸入喉的瞬间,郯皇浑浊的眼底泛起奇异神采,他忽然攥住谢忱还未收回的手腕,枯枝般的指节几乎陷进皮肉:“通天阁昨夜星象如何?”
“紫微晦暗,七杀犯主。”谢忱垂眸答得恭谨,顺势轻轻抽出被郯皇禁锢的手腕,将药匣合上后便欲转身离开。
“父皇,儿臣有一事要禀。”权项突然朝着郯皇重重一拜,沉闷的嗓音传至谢忱耳边,“谢太常可为儿臣作证,那日在诏狱内,殷侍郎背后突显金纹,那图案与通天阁的壁画相似。”
郯皇眉头紧抿,低声问道:“相似?”
“没错,”在抬头的瞬间,权项的目光直直看向谢忱,语气笃定,“依儿臣来看,殷侍郎背后的金纹倒像是通天阁璧画——《江山祭》上缺失的那一幅。”
谢忱闻言,脚步微微顿了顿,他回头看御座上的帝王,明黄的龙袍空荡荡挂在身上,倒像副裹着人皮的骨架。
只见郯皇喉间突然发出“嗬嗬”怪笑,双手用力抵在龙案上,缓缓撑起身体站了起来:“传孤口谕,即刻命司礼监画师去拓下殷侍郎背后金纹!”
铜炉内的龙涎香烧得极浓,青烟裹着夜里的冷意朝谢忱袭去,他紧了紧手中的药匣子,指节攥得发白:“回陛下,那日微臣也在,可并未看见殷侍郎背后有什么金纹出现。许是因为诏狱内光线昏暗,殿下看错了。”
话音未落,权项忽然笑出声:“太常糊涂了。”
他往前踱了半步,拇指摩挲着青玉扳指上断裂的金丝扣,“诏狱那夜,殷侍郎在血水里泡了好几个时辰,金纹不正是那时候现的么?”
谢忱缓缓抬头,正撞见权项眼底浮冰似的冷光,诏狱石墙上烛火的影子突然在眼前摇晃起来,那日刑架上的铁链声似乎又钻进耳膜。
他记得,权项握着浸盐水的玄铁鞭将司卿素色囚衣抽成血布条,血珠四溅,爬满了她伤痕累累的脊背。
权项朝他勾了勾唇,转身对着郯皇躬身说道:“不过殷侍郎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让司礼监的画师去拓印金纹恐有损清誉。而莫明远之女——莫绾凝素有才名,又是殷侍郎闺中密友,由她执笔最是妥当。”
他故意咬重‘闺中’二字,余光瞥见谢忱颈侧青筋暴起。
郯皇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枯枝似的手指敲在御座扶手上:“如此甚好。”
权项抢在谢忱前头接话,玉扳指在掌心里转了个圈:“儿臣愿去劝说,毕竟当初是儿臣无意中瞧见殷侍郎背后金纹的。”
郯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渍洇成巴掌大,宫人们乱作一团时,权项凑近谢忱耳边低语:“谢太常猜猜,莫家小姐拓印金纹时,会不会恰好需要人帮着擦拭血水?”
他呼出的热气喷在谢忱耳后,像毒蛇吐信。
“殿下说笑,拓印金纹的事到底与臣无关,想必殿下自会打点好一切。现下,臣还有要事未处理,先行告退。”
谢忱微微拱手,眼尾的余光却飘向御座上的郯皇,直至瞥见其耳后浮现的紫黑蛛网状纹路,他才转身离去,那双向来冷肃的眸子中——寒光陡然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