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第一世历劫,她便魂归郯国。
彼时的郯国,灵力充沛如春日沃野,哪怕身为女子,她亦能策马扬鞭,纵横于朝堂与江湖之间,快意恩仇,挥洒豪情。
那时的她不谙世事,如同一张白纸,而九五之尊口中的诺言掷地有声,让她义无反顾地为他卖命。
她以柔弱之躯,扛下家国重任,于朝堂之上舌战群儒,为民生请命。却未曾料到,这承诺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黑暗与背叛 ,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如今再度踏入郯国,却见此地灵力枯竭,仿佛寒冬肃杀,能生出灵根的少之又少。且,女子被禁锢在深闺庭院,往日的自由与性情被封建礼教的枷锁牢牢束缚,一生只为开枝散叶,再无其他价值。
她心性本傲,作为烛尘尊者的亲传弟子,谁见了她不得客客气气?
待这少年郎拜入长明后,还需恭敬地唤她声——大师姐!
想让她乖乖守寡,为王府传宗接代?哼!做什么美梦呢!
权无心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见司卿眉心动了动,双眸盈泪,甚是可怜:“翠儿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世子,只要世子平安,翠儿做妾也好,和离也罢,都无怨无悔。”
柔柔弱弱的嗓音夹杂着窗缝间偷溜进来的一丝凉风,直直灌入耳中,少年微微一愣,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昨晚不是都说好了吗?
翠儿姐姐这是要干什么?
少年挠了挠脑袋,一脸困惑地偏过头去,下一刻,四目相对,司卿柳眉微挑,朝他递去一个眼神。
权无心虽不解,倒也听话,乖顺地闭了嘴。
王妃并未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见堂下的女子柔弱无助,垂泫欲泣,又想到此次的亲事确实让翠儿受了不少委屈。
她自觉亏欠,心下一软,立即起身将堂下跪地垂首的女子扶起,温声道:“翠儿,母妃知道此事实在是委屈你了。飏儿年岁还小,说话做事没分寸,你切莫当真,昨夜他写的和离书自是不做数的,你放心,今后母妃定好好管教他,绝不再让你受了冷待。”
司卿听后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继而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她与王妃之间的距离,屈膝行礼:“翠儿一介孤女,无依无靠,本配不上世子,得王妃抬爱才有了这门亲事,翠儿不敢有怨。况且,听闻世子要参加来年的春闱,考取功名最是劳心劳力,这期间世子还是要将精力放在课业上才好,翠儿受些委屈没什么的。”
闻言,王妃立即冷下脸来,转身朝还跪着的少年狠狠一通责骂,后又给她赏赐了不少珠宝首饰。
她能等,可面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可等不了,世子去灵霄峰修行后,大抵是不会再回王府的。
可他这一走,恭王府自是后继无人,王妃虽心有愧疚,但还是在成亲之日送来了那两碗补药。
若她是翠儿定会欢欢喜喜地喝下,成全了王妃,也成全了自己。
可惜了,她不是。
王妃这般利用,委屈了翠儿不说,还想让她为世子生孩子,她自是不会答应。
灵根?灵根能当饭吃?
要不是翠儿心善,又钦慕世子,谁愿意来趟这浑水?
世安居内,
权无心目光直直地盯着桌前斟茶品茗的女子,屋内静得只有瓷碟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
“世子,民女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
“既然没有,世子为何盯着民女看了不下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权无心后知后觉,原来他一直盯着人姑娘看了这么久。
“咳……今日在母妃面前,姐姐为何那种做派?”
“那——种做派?”
司卿将‘那’字咬的很重,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过分清冽的语气让权无心莫名紧张了起来。
少年自知说错了话,出口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姐姐误会了,飏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我们昨晚已经商量好了,今日姐姐为何突然变卦,在母妃面前频频示弱?明明姐姐对我并无半分情意……”
司卿微抬眼眸,目光从少年攥紧衣摆的指尖划过,唇畔上染上了些许嘲弄:“世子可还记得今早民女同你说过什么?先不按约定行事的是谁?既已应下却又跳出计划之外,出尔反尔,我行我素。结果呢?世子同王妃争得面红耳赤,闹得府内人尽皆知,最后依旧没有将王妃说服,还得到了王妃的责备。”
少年被司卿数落了一番后,将头垂得更低了。
“再说,此事确实和民女并无关系,决定是世子下的,和离书也是世子亲手写的,不是吗?”
“姐姐,是我冲动了。”少年青涩的嗓音中染上了一丝卑谦,似乎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司卿这才放软了语气,不再像刚才那般凌厉:“世子生来便是享福的,心思单纯,在盛京中有皇家保护,无人敢欺辱你,可到了外面还需靠自己才行。在外修行时,若依旧这般直来直往,不免要吃些苦头的,能屈能伸,日子才好过。”
权无心依旧低垂着脑袋,语气恭敬:“飏知晓了,多谢姐姐提醒。”
司卿轻轻嗯了一声,随手端起茶盏呷上几口热茶,入口清爽,味甘,正好润润有些干涩的嗓子。
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门派弟子众多,光是内门弟子就有上千人,更不用说人数庞大的外门弟子和那一堆记名修行的散仙了。
小师弟如此心性容易同旁人生出怨怼,不利修行,既是同门中人,她又身为大师姐,总不能坐视不管,从旁提醒几句也是可以的。
一杯清茶很快见底,司卿合上茶盏后转头对书案后正在温习课业的少年问道:“世子,今日还练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