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浇透了衣裳,紧贴皮肤渗出刺骨的寒意,令人止不住瑟瑟发抖。
十四岁的冯秀秀跪在院子里,无边的黑暗中,倾泻而下的水幕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挟着包罗天地之势,直撞心魄。
她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哪怕膝盖如万针戳刺,也不曾显露一丝疼痛。
终于有脚步走近,是那贵为一家之主的父亲,持着伞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
她用颤抖的指紧紧扣住地面冰冷的砖棱,额角叩伏在泥水中,卑微地乞求,虔诚地认下一切本非罪责的过错,只希望换来对方一丝怜悯,留下那人的性命。
可是,对方的表情始终平平淡淡,漫不经心地看着哗哗的雨幕,说出的每一个字让她心惊肉跳。
她的唇早因寒冷而失色,一瞬间愈发苍白,轻轻蠕动了两下,再也无力抵抗,身体一倒,终是闭上了眼。
“沈南意走后,我病了两年,本已心死,只待婚期一到就与陈家成婚。谁料缙云山一事后,陈家嫌我坏了名声,单方推拒了这门亲事。”说到这里,冯秀秀忽然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凉薄的淡讽,“我被家人责难,遭世人非议,就连亲朋好友也在暗中看我笑话,有些甚至当面欺讽刺,事后想想,若那日真蒙了难,或许还好一些。”
她不是没有过怨恨的,恨世人如此愚昧,连父兄也未免从俗,他们不怪恶贼,却怪她令家族蒙羞,难道活下来是她的错?难道那伙不知来历的蒙面人是她招惹?
冯秀秀牵动旧痛,不禁道出积年累藏心底的怨气,“冯氏的耆老嫌我带累家声,连渝州也不肯让我待,祖母一去就将我嫁往异地。郑家是商贾之流,求亲伊始看中的就是祖母留给我的十万嫁妆,成亲后夫家嫌我遭难污了声名,动辄打骂,妻妾婢女接二连三地进门,丝毫不将我这个主母放在眼中。我写信求助父兄,家族反而怪我无能,拢不住丈夫的心。”
在郑家的那段日子,是她永远不愿回忆的过往。多少次,她差点准备一死了之,只因想起沈南意向她许下的承诺,才咬牙狠心坚持了下来——
“秀秀,给我一点时间,待我归来之时,一定明媒正娶迎你入门。”
她知道自己已为人妇,此生与他再无可能,然而心底总是存着一丝念想,至少能再见他一面也是好的,不想郑员外会意外身故。
人们私下都说她无儿无女,新寡在身,余生恐怕万般艰难,可是能够恢复自由之身,于她而言是何等的意外之喜,唯有自己最清楚。
冯秀秀幽幽道:“我寡居之后,一直住在渝州城外的庄子上,也是在那段时间,云翘带来了沈南意的消息。他离开冯府后拜了师门,习得武艺,还收了一名徒弟,在渝州城内为他打点琐事。我知道不该与他私通书信,却始终割舍不下,直至陈家重来议亲,不但东窗事发,还连累了替我做事的云翘——”
冯秀秀的面上泛起涟漪,抑不住哽咽,“云翘自幼在我身边服侍,与我情同姐妹,她一心为我,知我心结所在,多次开解,若非见我心意坚决,她也不会再度冒险传信。那日听说递信之人鬼迷心窍,在府中行窃,还牵累殷少侠与人动了手,我就知道此事早晚瞒不住,不想兄长的动作如此快,不但云翘被打发走了,连院中的人也被他换尽,我实在是无计可施,才会想到殷少侠——”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平复了许久,才继续道:“幸而老天垂帘,让我遇上少侠这般宅心仁厚之人。”
殷长歌终于想通了所有,他望了一眼隐在暗处的少女和仆妇,“所以如今大小姐身边的人,皆是您那位朋友安排的心腹?”
冯秀秀没有说话,眼眸半垂,算是默认了。
望着眼前的女子,殷长歌忽然失去了所有同情与怜悯,年少初识情滋味,可究竟需要怎样深情,才会让一个秀雅娴静的名门淑女心甘情愿为此蹉跎十余载大好岁月,甚至连家族名声都可以置之不顾。
殷长歌停了很久才道:“此事我会向秦叔和师兄说明,但妙手郎君身份特殊,我并无完全把握说服他们,还请冯小姐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