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明晚年,山河动荡,权臣当道。
那一年,号称剑魔的齐北王在燕京称帝,挥兵直逼中都长安,新君被迫南下避难,改国号南秦,定立新都金陵。
同一年,冯秀秀随祖母前往温塘峡畔的缙云寺祈福,再次遇见沈南意。
犹记那日春和景明,缙云山上古木如荫,翠竹成林,黛玉般的碧池镶嵌在崇山峻岭间,倒映出漫天云海与火红的朝霞,恰应了“山如碧玉水如镜,云在青天日在松”的奇观。
只因贪恋刹时的美景,她误入了一条无人小径,在越来越暗的密林深处,意外撞见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记不清是怎样恐怖的经过,再次恢复意识时,她已坠入了一处阴森幽闭的地陵中。
空气中弥漫着百年滞腐的味道,极微地睁开一线眼,周围的黑衣凶徒多得可怕,佯作昏迷似乎是彼时唯一的保命之策。她被一个体型宽硕的黑衣人扛在肩头,腹部受到挤压,头脚低垂,血涌得脑袋阵阵发昏,行走的颠簸成为一种残忍的折磨。
就在她以为自己几乎要死过去时,忽然有人将她接去负在了背上。这一转换让身体蓦然轻松,血不再逆流,呼吸变得顺畅。
背负她的人步子轻盈而平缓,几乎感受不到一丝颠簸,她却依旧不敢动弹,负在那人背上假装未醒,从睫下隐蔽地偷看,一具惨死的尸体猝然映入眼中。她险些忍不住颤抖,冷汗渗透了衣背,背负者似乎发现了她的异常,却没有任何惊异,甚至将她托紧了一些,仿佛是某种安慰。
她不清楚对方要往何处去,只知道周围的环境越来越糟,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似是背负他的人触动了地陵中的机关,刹那间地动山摇,仿佛有巨物崩落,耳边倾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她在极度恐惧中睁开了眼,周遭一片混乱,他们置身于一处石台,黑衣人被突如其来的异变惊慑,无头苍蝇般奔走逃窜,惶惶然如临末日。一些人试图冲入甬道逃生,然而道中同样陷入了剧烈的抖动,随着轰隆隆的连声巨响,巨大的滚石从顶壁崩落,脚下的石台也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挤斥,竟然开始坍塌,在场的黑衣人瞬间被倾落的巨石砸死大半。
在地陵即将坍塌的同一刻,背着她的人冲上了石台上方高悬的铜锁,锁链的一端连接着位于头顶的一处窄小洞口,依稀可见微弱的阳光从洞中落下。背负者闪电般纵上铜锁,脚底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周围突然盘旋出从未见过的巨型秃鹫,翅膀腥臭,鸟喙尖长,纷乱地向他们扑袭。
她再也忍不住恐惧,惊悚地呜咽起来,双手搂紧了背负者的颈。
猝然间身畔划过幽亮的刀光,犹如暗夜中的一记明闪,带着锐风激斩劈出,乱羽飞扬,恶鸟嘶鸣而坠,再无一只能够靠近。
背负者一手托住她,一手抓住铜锁,如飞箭般向上攀援,离出口还有数丈时,绳索忽然坠了一下,一头竟然开始出现松动的迹象。铜锁下方坠了太多黑衣人,古旧的锁链显然不足以支撑如此重量。
眼见中段的铜锁已然断坠而下,最下方的黑衣人随之飞速坠落深渊,背负者单手扣住了凸起的棱石,将她蓄力一甩,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被抛了出来,身体由于惯性滚了两圈,昏昏然支起身,就见背负者也爬了上来。
他毫不犹豫地挥刀斩断了仅剩的一截锁链,断绝了下方人的唯一生路,冰冷地俯视脚下无尽的深渊。
片刻后,对方转过头,她下意识地后退,暂忘的害怕再度升起。
那人拉下了蒙面的黑巾,“别怕,是我。”
天光映出他额角的薄汗,一张俊美儒雅的脸庞现于眼前,英锐分明的五官,依旧是熟悉的模样,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刹那间的惊喜,所有恐惧与煎熬,惶悚与绝望,都在顷刻化作乌有。
她的泪一刹那涌出,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中。
“我自幼长在深闺,从未经历过那样的凶险,在我最惶恐绝望的时刻,是沈南意将我救出了险境。”冯秀秀想起那一日的情形,仍然心神悸动。
事后许多年她才知晓,那一日,沈南意偶然得知她随冯老太太入寺奉香,本拟打算只在暗中探视一眼,谁料刚进山就听到冯家小姐失踪的消息,当即奋不顾身地涉险搜寻,在一处密林中擒住了蒙面人的小喽啰,从那人口中逼问出一伙人的去向,换上对方的黑衣黑巾混入地陵,这才救下了她。
冯秀秀深吸一口气,眸光闪动,语声低柔,“我与沈南意一同长大,两小无猜,只因族中的耆老与陈家定有姻亲,父亲得知我二人的情谊后,便执意将他驱逐出府,甚至不惜打了三十脊杖,以此逼我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