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英将药汤晾温,扶着殷长歌的头喂他饮尽,微一颔首,“你救了大祭司唯一的弟子,来日我会以圣女的名义向致信教中,为你陈情正名,定复你圣教尊者的身份。”
沧老的眼眸透出云淡风轻的通彻,老者浑不在意地笑了,“我既然在十年前选择负教而出,就没想过重回西南,答应你诊他不过是看在姬沧曾救过我性命的恩情上。”
回想起往事,姬玉英忍不住询问,“恕我直言,当年大祭司对几位尊者实在不薄,教中正值百废待兴之际,唯有你选择背教出离,究竟是为什么?”
老者没有回答,沉郁的神色似乎表明不愿回顾这段旧事。
姬玉英仿佛不曾察觉,话语有一丝咄咄逼人,“你离教十年,一直隐姓埋名,在江湖上杳无音讯,铁了心与圣教断绝联系,如今却一反常态在渝州高调现身,甚至一早放出狂言,难道不是为了冯府的头彩重宝?”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姬玉英仍不放弃,带着几分凌人的盛气,诘责道:“想来你心里也自觉有愧于大祭司,不但在祁连山一战中被明教四使打得溃不成军,还遗失了上古神兵引魄鞭,如今四处找寻重九的神兵,只怕也是想进献圣教以向大祭司赎罪。”
这一番话终于逼出了反应,老者动了一下,抬眼对视,目中似有激火明灭,“不愧是他亲手栽培的圣女,确实聪明,但你只说对了一半,应该向圣教赎罪的,是他枉为一教大祭司的姬沧。”
姬玉英秀颜惊诧,流露出不解之色,“什么意思,大祭司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老者不再开口,太阳穴突突地跳,咬牙抑住悲愤,双目随之一闭。
她又问了两句,见对方始终不答,终于停了言语。
室内安静了一会,许久无人开言,榻上的少年忽然呻吟了一声,疼得满头尽是冷汗,仿佛在极力挣脱某种梦魇。姬玉英放下手中的药碗,绞了一把湿巾,刚按上殷长歌的额,他忽然弹了一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昏殆和零星的记忆让他模糊了意识,依稀望见一个熟悉的纤影,正俯身看着自己,空气中漂浮着若有似无的冷香,“玉英师姐——”
“醒过来就没有大事了。”老者查看了一番他的面色,诊过脉后收了软布,“万幸你所习的吞光心经功法独特,真气能自护心脉,这几日好好休养,配合针灸按时服药,至多一月即可恢复行动。”
姬玉英紧绷的心弦终于懈下,轻咳一声,掩住了情绪。
老者深觉稀奇,忍不住评论,“连圣教的不传秘功都肯相授,姬沧对这个徒儿还真是好极了。”
苍颜笑容浅淡,看起来并无多少真情,床头随意铺展着针灸用过的银针,屏下用以煎药的红泥炉中炭火暗红,仿佛尚有余温,殷长歌的目光逐一掠过,瞳眸明显飘了一下。
“这是百机老人褚绥枫,曾是朝月圣教的十二圣尊之首,平生最为精通毒物药理。”看出他的不安,姬玉英适时地介绍,“他也是来渝州参加武林大会的,幸好日前遇见,出手诊了你的伤。”
殷长歌唇色惨白,闻言动了一下,触及伤处发出了一声轻嘶,冷汗瞬间浸透额发,显然疼极了,喘息半晌才勉强谢道:“幸蒙前辈诊救,晚辈不胜感激。”
褚绥枫没有理会他的致谢,反而露出一个凉淡的眼神,“可惜姬沧的一番心血全白费了,有神功在身,居然还能被玄门竖子打成这副惨不忍睹的样子。”
大概重伤初醒,殷长歌的反应有些木,好一会才勉强动了一下嘴唇。
“抱歉?”瞧着唇形褚绥枫替他说了出来,眼角的皱纹溢出几许嘲讽,“这话留着跟你师父说去,你若真觉得羞愧,不妨勤练功法,早日将此仇还报回去。”
殷长歌听出讥讽,也不反驳,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这一举动令褚绥枫怒火更炽,重重一声冷哼,带领姬玉英拂袖而去,一并掩上了门。
“伤了你们的确是霍无忧?”踏进邻间的客房,褚绥枫开门见山地问道。
姬玉英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详述,“听口音确是来自北齐,会用玄门的嫡传武功,又有那般过人的风仪,定是他无疑了。”
“玄门的功夫何时有如此威力,连吞光心经都无法相抗,这倒是奇了。”白眉微蹙,褚绥枫忍不住低喃,音调有一线锋锐的冷嘲,“听说九年前霍无忧被立为王储,想是剑魔传授了他无相神功的缘故。”
那一夜的情形历历在目,姬玉英余悸犹存,“无相神功怎会如此厉害,霍无忧还不足二十,内力竟至真气化形的境界。”
褚绥枫的语气很淡,冷漠如万仞玄冰,“那是你不曾见识过剑魔的身手,当年我亲眼目睹他与大祭司交手,彼时剑魔不过三十许,内力足以呼风唤雨,霍无忧这点功力,就是再有二十载寒暑之功,也未必能及剑魔当年的一半。”
半落的丝帘滤淡了日光,姬玉英的神情被笼罩在一片黯淡的光影下,连声音也显得晦暗模糊,“区区一个无相神功,竟能令剑魔的内力达到这般深不可测的地步。”
这一点褚绥枫也曾疑惑过,“据说巫族白氏有不少王室秘传的上古绝学,无相神功仅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门心法,剑魔的生母乃是巫族最后一位王女,他自幼精修巫族秘术,也许不仅会这一门功法。”
北齐的王室秘辛姬玉英有所听闻,对于褚绥枫的揣测她也表示赞同,却同时道出了另一问,“玄门行事素来依遵北齐王廷号令,他们与我教水火不容,难道真是因为大祭司与剑魔有隙?”
褚绥枫淡淡开口,仿佛有些心不在焉,“这两人的恩怨一时半刻哪里说得清楚,剑魔年轻时睚眦必报,又豢养无数高手寸步不离身侧,若非称帝后刻意隐藏了实力,凭他的武学造诣岂会在风云榜屈居第四?圣教经祁连山大战后实力大损,北齐对江左早就势在必得,大军若要南下,自然视西南异教为眼钉肉刺。”
姬玉英越听越心寒,“玄门这些年扩张疾迅,北齐对中原虎视眈眈,再度劫掠西南圣教也不是没有可能。”
“区区一个玄门本不足为惧,只怕他们会勾结天山。”褚绥枫低哼一声,说不清是笑是讽,“不过也无妨,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诱以利益,惑之倒戈,我就不信会有无法离间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