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太君说:“先儿为着备考一年未出家门,上哪儿跟人结怨去?”
老太太态度和缓了一些,话里行间却带着锋气,孙虑重倒也能理解。老太太问什么答什么,再问几句,老太太的回答和刑部调查的大差不差,没有什么重复询问的必要。
孙大夫平生是个实诚人,嘴边不爱挂什么瞎话,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和将军府靠着久了,染了一点近墨者黑,他忽然张嘴说道:“......刑部回报说,日前有个女疯子错扣了卢府的门,那女疯子后来给人当街纵马拖死了,此案尚未决断,仍然押在大理寺狱中,卢试子被发现时就倒在这人关押的狱前——他当真不曾与任何人结过仇怨吗?”
卢老太君蓦地瞪大了眼睛,沉默了许久,竟没能给一个适当的回答。她神色几经变幻,反应过来的时候,老太君才注意到孙虑重仍然在旁边看着她——有时候人的反应足够回答一些问题。
比如卢老太君,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嫌恶”和“莫名其妙”,反而是“错愕”。这么错愕的表情,在这件事情里,让她不敢相信的又是其中哪一个关节呢?
老太君讪笑着接回了自己的嘴巴,说:“贵人说笑了。”
孙虑重知道一日内老太君神智几经激荡,恐怕受不了太多,当下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打算来日方长,换了话题,粗略拉了几句家常便暂先起身告辞。
他刚要走,还没走出几步,卢老太君忽然高声叫住他,孙虑重回头,见卢老太君追他追至了大门前,老人扶住了那已经掉落漆皮的门框。卢家盛景的时候,连门槛都用最新鲜的红。
卢老太君站在门后,被已经破旧的门槛拦在了旧屋子里头,这里边尽是已经不被时间所留恋的旧物,只有院中繁荫投下阴凉。若踏出了门槛,便和外边晒得滚烫的暑气不相融合了。
老太君被热烈的太阳光晒住了脚,蒸腾在地面上的热气正在往屋子里头翻滚。卢老太君在屋子里头问他道:“贵人,我想请问,苦郎和先儿有错,已经偿了,其他人有错,何时能偿呢?”
她不是在问孙虑重,孙虑重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他不知怎的忽然想多问一句:“那女子是什么人?”
老太君垂下眼睛,缓缓站直了身子,往回走去:“只是旁人罢了。”
过了午间孙虑重才往将军府上去,将军府不讲究什么过午不食,竟还给他留了饭。大概是这些日子跑将军府跑得太勤快,李管事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他一吃上,小厨房跟着开火,秋叶路过也觉着馋——本来都没心思多吃两口,看着人吃饭也食指小动了一下,这下又饿了。
小厨房做一份也是做,做两份也是做,干脆又用剩料弄了点儿点心给小孩儿。李管事喜欢轻轻喜欢得紧,陪在旁边跟着逗乐解闷。连着躺在床上给钉得七荤八素的谢将军也爬起来使人扶他往中堂去——他难受了一夜没进多少米水,问厨房只肯给他清淡的粥水,大夫金口一开,他又配当个活人了——没一会儿一大家子就热热闹闹地吃上了桌。
秋叶看热闹看一半被抓回了府,现下谢白好了些,她也有闲情去关心两句案子的进展,孙虑重和她提了几句,说王大人正在追查卢府上其他物事和那些衣服的过手。三司追到了这一步,只要查清了衣服上佛不知的来源,大概离结案很近了,追佛不知的事一转手就落到了将军府的头上。
几个人各干各的各说着话,桌面上一片和谐,谢白在这一片和谐中眼光越过嘈杂的众人,忽然很诚恳地开口问道:“你可以搬来将军府上吗?”
热闹的桌上忽然一下子都纷纷被扼住了咽喉,这张桌子上不住在将军府里头的人只有一位,大家都面露震惊地看着他。
轻轻不明所以,但李管事知道这位的身份和背后的含义,他意识到后面的话题可能不太对劲,率先抱着孩子奔逃,其余人也跟着李管事纷纷做鸟兽散。
谢将军一言轻松扫光了热闹的桌面,往后不做将军了做个跑堂的扫扫桌子,想来也难不倒他。
这提议秋叶倒是很想,孙大夫要是能在府上,他们也放心不少。但是她理智还在,成熟大人的理智压过了她小小的私欲,她闻言给了谢白一个肘子——活人的肘:“你疯啦?”
秋叶压低声音叫他:“不是你说的孙大夫正统性比陛下还要高一点?你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吗?怎么不干脆顺道造反算了?!”
“噢,不行算了。”谢白猜也猜得出秋叶说了什么,扁着嘴拉长了声音,委屈地摸摸自己挨肘的地方,看起来可怜极了。
“不是......”秋叶见他挨肘后立刻摆出的一副扶风弱柳小姿势给原地震住了,好像真给人碰出了问题似的。但问题是谁敢真给这病秧子来这么一下?她压根就没用力!
说胡话还给他委屈上了!
她刚要说几句什么,谁知孙虑重在那头想了想,回复道:“也不是不行,本来我这些日子走动得就频繁,陛下那儿我去说就好。”
秋叶扭过头来目瞪口呆地望着另一位,两位始作俑者商量完事就跟没事人似的继续扒着碗吃了起来,全然没理会某个小女孩的心思在风中默默凌乱。
半晌,她捂着头喃喃道:“我的天老爷,这个家里专出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