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人半辈子都供职于鸿胪寺内,受本朝和外族形势影响,鸿胪寺的诸位‘风骨’们大多时候在朝中默不做声,起到一个让天子盛怒下‘不堪大用’的指责有适当着落去处的作用。卢大人受鸿胪寺清名拖累,不顾自身安危以宣慰使之名随使节团出使了两回,却一直没什么太像样的政绩傍身。
顺应皇帝登基后卢闻松连提两级,任中书侍郎。任谁看了都是一副要受重用的架势,按理可算是否极泰来。可惜卢大人可能命里确实走了两分背字,好日子没过上几日,升职两年没到就因猝病逝世,卢家一时热闹的门庭,潦倒得也非常迅速。
早年间卢大人在玄武街上置办了一间小两进的屋子,玄武热热闹闹的,左邻们恨不得将自家的院墙修在右舍的屋子里。称一句府上,实际并没有多么光鲜的门楣。
及至后头,就是卢大人最得圣眷的那段时间,他也没将一家老小迁去更宽裕的地方,反安安分分地扎在玄武里头,只远远听说朱雀公侯们那些比邻的落魄和腾飞。
朝中的清流一直盛赞卢大人在贵重中仍保持着节俭朴素、不喜奢靡的品性,就是赞来赞去的,效仿的人也不多就是了。
亏了这小门小院的福,王均平都不用多转几个身,稍微翻了翻,就找到了几件可疑的衣料。打眼一看都是旧衣,料子却是顶好,有修整过的痕迹,凑近了能闻到一点儿不易察觉的草木清香。王均平拿回大理寺中使人烧了烧,果然在碎衣布料间烧出了一些不详的残渣。
卢老太君对这事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王均平只说可能是在衣服上染了毒,误食了,更具体的细节没多讲。
老太君似乎不能相信卢道先竟是死于这么荒唐的原因,更别说,这致命的毒药竟还是家里头敦厚爱意,亲自给他披衣挂带,望他送风青云的。
老太君不能接受,似是有些呆傻了,两眼发空,一直坐在廊下止不住地喃声:“......这怎么可能呢?”
孙虑重来的时候,卢老太君仍然呆坐在中堂,刑部守着的侍卫回报说老太君已经如此一天一夜,未进丝米。夜间老人实在支持不住,侍卫才叫候着的药童灌了些汤水进去。
见孙虑重来,老太君好像终于往眼睛里头注入了一丝活气,那带着浑水的玻璃珠子动了动,她直直盯着孙虑重走至前来,忽地上前扑住了他外衣前摆。她问孙虑重道:“贵人!王大人拿了那些衣料走,是不是已查了出来,他说的那些......都是误会?”
孙虑重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只能轻轻扶住她的肩头,摇了摇头,叫人别倒下去。
老太君崩溃叫喊道:“可是那些......那些都是天家赐下的御物呀!家中平日里都舍不得穿戴,非到好日子才拿出来一回!”
“......圣人十分重视此事,务必要还卢试子一个公道。”孙虑重只能劝慰她道,“老太君务必支持住身体,除了老太君外,谁还能还本还真,解出事情原貌,还原青白,以告慰卢试子呢?”
这句‘还原青白’似是给了老太君一个清醒的理由,她猛地抬头,直看着孙虑重看了一会儿,孙虑重不闪不避,任她盯着。
老太君低下了眼睛,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手,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把自己的发冠稍缕了缕,好像暂时得了□□气,不再闹着要死要活,反讨了一碗粥米:“一日枯坐有些口干,贵人,舍我一碗粥米吧?”
孙虑重赶紧让人去热了点儿吃食来,老太君其他的没碰,只吃了那碗粥。
热粥温烫,反复热煮了几回,里头的白米跟化开了的水似的烂稠。烂米粥黏黏糊糊地下了肚,好像要把人从里头黏在一起似的。
卢老太君直起了身子,双手安放在身前,重新把自己的仪态端了出来。她侧身问孙虑重说:“贵人想知道些什么?”
卢老太君难得缓和下来配合他们的问话,孙虑重那瞬间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好像卢老太君第一次踏足此地,她知节识礼,所以把来访客的姿态端得直直的,在这居住了数十年间的卢府里像个客人一样,反而问他‘叫我来这做什么呢?’。
孙虑重犹豫了片刻,还是接着把话问了下去:“老太君,我问一句,这些衣料从来在家中放着吗?没有过其他人的手?”
老太君回答说:“苦郎去后家中精力不济,一直没拿出来整理过。前些日子想起,这些贵重料子久不打理,有些损毁了。”
按说这些御赐的东西都有记册,轻易损毁不得,不该拿到明面上来。但老太君年纪都这样大了,家中只剩下她一人,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这些贵重料子寻常缝补不得,家中又没有会工的裁缝娘子,只好偷着送到商会衣坊去碰碰运气——谁知道真遇上一个能补的,补得还挺好,不细看是一点看不出。”
孙虑重追问道:“是哪家衣坊?”
卢老太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这有什么紧要的?随便一家商会衣坊,我家这样,人能和我家有什么仇什么怨?要费这大功夫绕着圈子来害人?”
见孙虑重为难,她还是告知说:“是琳琅商会下的衣坊。”
孙虑重对这个名字倒是相当熟悉——他医馆旁的济安堂就是琳琅商会牵着头开办的义堂,两边素来有合作,素管事也在琳琅商会里当差。
孙虑重又问:“卢试子先前可有与任何人结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