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虑重话还没说多久,不过半天时日,大理寺就派人传了消息,说卢道先人已经醒了,只是神志仍然不大清醒,问话不回,人无反应,只呆呆地望着某个地方。
孙虑重于是先行告辞,打算去大理寺亲眼看看卢道先的状态。
谢白想了想,也跟着披衣起身,说:“左右府上没我的事,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俩一走,轻轻也想跟着走。轻轻亦步亦趋地跟在孙虑重后边,快到大门了才被小厨房用新出炉的点心抓走了。
孙虑重回头望了望那孩子,心下也是一声叹息。
谢白跟着往后瞥了一眼,边走边说:“那小孩不是大燕人吧。”
孙虑重一个愣神,脚下瞬间错了一步。他慢了半晌,接着状似无意地继续往前走,跟上谢白的脚步:“嗯。”
孙虑重问说:“怎么看出来的?”
毕竟轻轻受佛不知折磨,血肉脱落了大半,早已经面目全非,别说是大燕外族,连男孩女孩都分不太清。现在她血肉愈合得差不多,看着也就是狼狈了些,不知情的可能还以为是遭了疫病或火烤。
谢白回过头笑着点点自己的眼睛:“她眼睛的颜色比寻常人的浅几分,骨头也粗一点,符合游牧民族的特征,是长在草原上的孩子吧。”
“孙大夫,”谢白笑着说,“我们在北境待了太久,我对那头的风土人情比京中还要熟悉一些。”
谢白十四岁以前都在华京中长大,华京里里外外每一寸水土都是他熟悉的样子,平安河上两岸的丝弦和画舫声仍然不绝于耳,小贩提了背篓和箩筐,叫嚷着‘借道借道’,仿佛还是昨天。
可这话从他嘴里脱口而出不带一丝滞涩。现在再想来,在华京中摘花打鸟的日子,竟好像上辈子那样远。所能想象到的一切都带着北疆风中的凛冽,北风里沾染了寒气,吹得人鼻子又干又冷;沙子卷陈了连天的黄云蔽日,人往里头多走两步都要不见身形,皲裂的皮肤上压着冷刃和沉铁,好像那样的日子才是他的这一生。
“——而且我看到她肩上的钉子了。”
“秋叶也知道,”谢白说,“叶子心细着呐,只是不大爱说嘴,你别觉着她傻。”
“我......”孙虑重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也觉得自己这事做得不太地道。谢秋两人对他的信任几乎毫无保留,他什么也没和这两人说,就托了将军府上照应轻轻,谢白看出来了,也不曾多问几句。
可有关轻轻的事,孙虑重也不知从何说起。
孙虑重犹豫了小半天,终于还是下了决心解释:“......我刚刚没说假,轻轻确实是朋友托付给我照应的。我发现她中药的时间比和你们重新联系上还早一些,这事真是巧合。”
谢白点点头。
孙虑重揉了揉脑袋,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将军,你知道浮山县最近破获的一起人口掠卖案件吗?”
“三年前我从虎狼脱籍后一直有在试图给你们递信联络,但是从未得到回信——我不知道你们在药谷给我留了消息......”孙虑重试图组织着语言,想着怎么才能把话说清楚些:“......但这次回京能碰上面是个巧合。”
“大概一个月前,刑部在浮山县附近破获了一起特大人口掠卖案件,受害者超过五百人,三位主犯判了绞刑,其余从犯流放......把轻轻托付给我的这位江湖朋友也有家人被牵扯进了这起案件中——他姓素,这位素兄弟为了找到家人,想法混入了这一伙掠卖人口的团伙内部,又一路协助官府破案。但等案子侦破,素兄弟找到人的时候,他家人——他的侄子已经快不行了。我恰巧离京不远,这位素兄弟为此辗转几方寻托到了我。”
浮山县就在华京附近,孙大夫是受了素闻的请托,才赶在这个关口回到了京城中。
“但我来迟一步,回到京中时那孩子的情况已经非常恶劣,没到半天时间就去世了。”孙虑重道“轻轻和那孩子一并被素兄弟救出,虽也命悬一线,但情况要稍好一些,素兄弟侄子临过世前希望他能够顾好轻轻,素兄弟便求到了我这里......这起掠卖案件涉及太广,她的父母身世、旧时居住,来龙去脉,我们一概不知,我确实有过猜测......”
孙虑重胸口沉沉甸甸,沉甸到话压在嘴边,都觉得舌尖发麻:“我......这其中,巧合太多,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并不是故意隐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