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虑重在京中的时间少,大多时候在外游走行医,替人看诊。他早年过得轻减,对金钱物欲不是很奢求,现在又背靠大树好乘凉了,对银钱事物不太看重。但在外看诊为了避免诸多麻烦,还是会象征性地收取一些诊疗费用和药材费。如果对方实在孤苦,就能免则免。若是对方要奉上金银,他也会适当收取,所以不会在一个地方长留,免得引起纠纷。
世道不够好,人来不及生那么多的疑难杂症,光是小病小痛就足够要人命了。
孙虑重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别人说得那么神,虽然挂了一个孙悯人弟子的名头,但那名头唬人的成分大于实际成分。他十四岁离谷,中间不过七年时间,其实只来得及学了个皮毛,孙悯人不太喜欢他,对他也算不上好,并不会耐心地教给他什么,大部分的时间都得靠孙虑重自己自学,或者看着孙悯人怎么做自行开悟。
只是小病小痛处理得多了,竟然也有人把他叫做神医。
所以也有治不好的时候。
病情反复、拖沓了太久;真的遇上了罕见的疑难杂症;他能力终究有限、种种原因。孙虑重会尽力帮着他们找其他大夫一起看过,也会奉送一定的银钱,给那些失去家人的可怜人支撑过一段时间,他只能尽可能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生死是人间的一大天堑,人力低微,站在不可跨越的鸿沟之前遥遥注目着天高地远。
普通人奢望着,但兴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迈过那道叫人遥望的沟壑。新晋天家的贵胄、孙圣手的徒弟、被叫做‘神医’的孙大夫,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那些都没有用,人的怨恨是不讲道理的。
孙虑重不太喜欢人跟着,可能是天生的劳碌命,适应不来天家贵胄被人伺候的那一套,在外游历的时候京中给他安排的侍卫他照例都是想法子甩脱的。但每到一个新地方会叫驿站给京中去信,让京中知道他到哪儿了,未免太担心。
瑞平郡王白龙鱼服,旁的人是顾不上他的尊贵的。
所以就会有人指责他,指责他的庸匮,指责他做不好大夫,为什么要冠一个神医的名头、指责他如果不是治死了人心虚,为什么会又出钱又出力,主动白白奉送银钱?他们哭着喊着叫他偿命。那些偿命的声音朝他淹没过来的时候孙虑重看了一眼,那些人哭声凄厉,表情可怜。
渴求着无法渴求之事,渴望着无法归来之人。
越是奢求,越是可怜。
可怜啊。可怜人要相互倾轧,才好宣泄可怜。
孙大夫小半生都转不过那根圆滑的筋来,被人围在医馆前边,还是被刚好在外采买货物的素闻救了场。
情绪上头趁机裹乱的人还是在少数,大家都知道这个世道一个能看病的大夫有多么稀缺,加之孙大夫好心,平日里帮的人确实多。有素闻开了场,站在旁边围观的人也反应过来了,赶紧上去分开人给孙大夫解了围。
素闻商会里有一段路程和孙大夫的行程是相重合的,怕人找孙大夫的麻烦,干脆就说捎上孙大夫走一程。
一来二去,两人就认识了。
所以当素闻带着轻轻找上孙虑重的时候,孙虑重也没能忍心说出什么残忍的话。那时候轻轻的状态更加不好,佛不知药效发作得很快,又没得到好好的对待,皮肉搅和成了一团像是碎屑一样纷纷往下落,孙虑重只好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将女孩的生命延长的更长一些。
他没能做成什么,直到现在,孙虑重也没法说能够拿出一个更稳妥的、更好的办法来开解这个死局——连施针的设想都是开天地头一回,谁也没试过没见过,其中风险更不必多说。但素闻没说什么就同意了他的施针设想,轻轻是因着素闻相信他,跟着也拿出了自己那点儿小小的信任。
“遇上孙大夫,是我命好。”
孙虑重靠在柜台边,把东西都收拾好,关上门,医馆落下了一片黑色,他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孙虑重带着东西往将军府去,迎头赶上的就是秋叶一双硕大的黑眼圈。秋叶一夜没睡,赶到早间叫府里做了早点,见着孙虑重来拜访,一并招呼人一起用餐,孙虑重也不客气。
秋叶说:“昨日夜间断续就发起了热,给他用了药,勉强才睡下了,睡得也不大安稳。”
这倒是正常的,平日里谢白都是靠着加重的安神方才能入睡,少思少动,人跟死了差不多,早成了习惯。现下要猛的从这种状态中挣脱出来,没了安神方的束缚,身体首先不太适应。
孙虑重边埋头边道:“可能会有几日的光景,后面适应了就好了。”
秋叶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她似乎心里有事,只顾着‘嗯嗯’了两声。
吃了早饭秋叶就自行回房眯上一会儿,晚间她还得往军营里去。虎狼入营不听京中调配,谢将军不便动身,一切事应只好暂时由她代劳,秋叶倒是忙得很。
将军府上下跟府主人一样没有什么体统,府上平日里不待客,入府的八成都是自己人,讲究一个自便。不是自个儿叫唤,基本没人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