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候着的冯天庆见两人说完了体己话,上前将几张药方子递给青年:“这都是太医院开的药方子,殿下看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天子用药,药方不知要给几方人审了多少回,都是伤寒和补药方子,本就中规中矩没什么可注意的。青年人扫了一眼就还给了冯天庆,重新开纸写了几笔:“药方没什么,皇叔的问题还是要多修养,我就不多废话了。”
问题是谁能不爱休养,若是秦顺有机会休养,也不至于短短几年内被磋磨成这样。
青年‘唰唰’几笔写完了方子,随手递给冯天庆:“我留张安神方子,养神。能叫皇叔舒服些,叫太医院审过之后再用吧。”
“好,好。”秦顺轻轻拍着青年坐在旁边的膝头,眼神不知道多温柔:“皇叔听你的。”
冯天庆接过单子粗略地扫了一眼,忽然小声地叫起来:“哟!这方子......”
秦顺眼神骤然锋利起来,一记眼刀扫过去打断了冯天庆的话:“怎么?你也懂药方?!”
冯天庆人精似的,哪能不知道秦顺的意思,知道自己大惊小怪惹人不快,连忙作势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唉,奴这嘴巴大惊小怪的,该打!该打!”
装完了势后他才解释道:“奴就是没见过多少世面,看这方子和侯爷的方子大差不大,这才......”
秦顺嗤笑了一声:“你倒是记忆好,什么你都记得。”
青年倒是敏锐地从这句话中抓住了关键词:“侯爷?”
冯天庆看了秦顺一眼,见对方没有阻拦的意思,在旁边解释道:“谢侯爷前两日已先虎狼一步入了京,拜谒了陛下。奴在一旁伺候,侯爷见着身体也不大好,说是在战场上穿了心肺,用药将养着呢!陛下顾及侯爷身体,叫了太医院看,边关苦寒,也没什么良药,药方太医院审了几回,奴上回去太医院拿药时瞥见,就顺势记了一眼。”
谢将军这身份又比一般亲近的地方大员敏感些,人刚到皇城脚下还没落地,侍候的天使早就在城门口候着了。谢将军连车都不必下,才讲了两句场面话,就一路被人拉到了宫城里去。
谢白七岁以前都住在宫城里,教养在宗元公主膝下。宗元公主和先皇都纵着他,是在宫里撒泼打滚闹大的。等他稍稍大了些,后宫中不好再留外男,于是便遣人将他接回了将军府,但也是三五十日就进宫中请安一趟,一趟请一天,对宫里比对自家的将军府都要熟悉些。
来接他的天使是位宫中老人,见谢白撑着脑袋靠在窗边打量一路的相熟物事,笑眯眯地跟他攀话:“侯爷好些年没入宫中来了,对旧景还熟悉吗?”
谢白呵笑了一声也跟着人应话:“天使说笑了,小时候的事,哪还能记得这么多。”
宫车‘轱辘轱辘’着雷霆,把愈发小声的谈话声越滚越远。
谢将军虽然小时候常常出入宫中,但那会儿的天子还是三皇子,秦顺在宫中不得先帝喜爱,是个完全的透明人。谢白在他得登大统以前压根就没见过他几面——陛下登基后他不在京中,统共也没见上几面。
除了一些报中早写了不知道几百遍的空泛述职,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好说。
君臣两人并不怎么相得,叽里呱啦地来回说着车轱辘场面话,实际两人心底都清楚,陛下特地把谢将军从十万八千里的北疆叫回来述职,到底还是为了战后重建朝中的第一次科考。
科考就意味着朝中要涌入一批新鲜的血液,可本朝的席位就这么多,有新的上来,就得有旧的下去。世家们牢牢把握着朝中各大要职不肯挪位,对着新皇的政令阳奉阴违,而新皇仓促上位,根基尚浅,在朝中并没有特别坚固的势力。
新年的科考底下涌动着比暗河更加湍急的暗流,一不小心就要把人卷得粉身碎骨。
谢将军本人是个硬壳的王八没错,他是武将的中流砥柱,又远在天高地远的北疆,轻易不和文官们搭边,先后两任的帝王都被这硬壳的王八膈应过。可是他的壳够硬,也就意味着——他谁的面子都不卖。
凡有犯上作乱者,斩就是了。
说完了场面上的车轱辘话,秦顺难得地漏了一丝平时不易察觉的丧气,他叹了一口气,只说:“朝中繁复,朕短时内尚未能立住跟脚,容易顾此失彼,还要叫人从旁多加提点。此次科考乃朝中第一要务,京中防务,就拜托将军了。”
谢白跪着低声回话:“臣惶恐。”
罢了,两人再没什么话好说,只叫谢将军带着一群太医浩浩荡荡地回了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