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先为出身显贵贺家,从前上头有个当太子太师的祖父,再下边有个翰林学士的叔叔,他顶头的大哥是六卫中郎将,大姐是皇帝的淑妃,他是贺家这代嫡系的第三子,身份不可谓不贵重。
上头有哥姐叔伯顶立门户,下边有弟妹侄孙膝下承欢,贺先为插在中间,家中对他没有多大指望,只负责照料自己开心,生来就该是条做纨绔的命。
这些个无事有闲的纨绔公子哥儿们臭味相投,非常明白事理地自发将自己送入‘物以类聚’的圈子中,成日聚头在哪个酒楼哪个席间哪个后花园里研究如何招猫惹狗地不干好事,并迅速在这种‘食人膏粱着锦衣’的声色日子中结下了深刻的友谊。燕京朱雀三条道,但凡哪一条道上有人家传出训斥孩子的消息,家里的大人们就会明白自家的耗子肯定也还缺着一顿好打。
少年人过早地明白了一件事——生死之交有时真未必比共犯可靠。
那样的好日子跟风流走,再回首十几年,大口大口地被吞过了。
秋叶守在房间外面,房内的两人没刻意关门的心思,此刻混成一片的府内也没人朝这一段探头。
贺先为把那截烧得只剩一半的口封递给谢白看,谢白两只手指拈起来,不需费心打量,火焰灼烧过纸张的焦糊味就忙不迭地往他鼻腔里跳。谢白皱起鼻子把那封口拎到眼前:“就这?”
贺先为一摊手:“还给你剩个耗子尾巴就偷着乐吧——这不是应该的吗?相比之下,和莱芜人的那些通信保存万全得叫我都不敢相信。李德平就算没真打算和莱芜有什么真切——单纯把人家当把锹使使,给自己留这么大个把柄做什么?”
“我倒是觉得,李德平还真未必清楚这里面还掺了莱芜人的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都两说。”谢白手指划过信封的边缘,毛躁的纸张看不出新旧产地。现在燕朝各地大部分还在举国皆穷的阶段,各地生产的成品中大部分都是这种,没有特色、尽量实用、耗不出心思的玩意儿,“能盘问一下李德平一系离开后剩了谁在府上吗?”
贺先为闻弦歌知意,身子稍微往前抬了点思索着:“你是说......”
片刻后他摇摇头,得出结论:“难。连你家叶子都走了——他们一系离开后李府立即戒严,但昨天晚上几位主人提前收到了消息,大概是知道自己捞不着什么好下场,都自行了断了。只剩下两位,实在胆小,没真敢下手。李府乱作一团,后来又先被张钧中的部队先接管了一阵——说是接管,那伙人什么德行你也清楚,该跑的跑了,该死的死了,我才刚刚赶到。不过我让人去找找吧,能问的尽量都问问。”
说是这么说,但是两人都有预感,如果真的是有人在旁观察这一切,等着在李德平计划里插了一脚又把完整的屎盆子往李德平身上扣的话,对方先所有人一步,这么长的时间肯定能做完的都做完了,哪里还会傻傻地等他们查出什么首尾?李德平到底是否全然心怀叵测,说穿了也只是谢白在这件事以外的猜测而已。
他是一个坏人和他不是一个好人能有多大区别呢?
一生从头到尾得了这么个挂结,在世俗的故事里也就只剩了‘坏人’二字的深刻总结,刻在了他早该扬成灰的肉/身上了。
“唉,你......”贺先为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叹了口气,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你和谢伯伯一样,天生是个仁义人,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心软......谢将军不该像块石头一样吗?”
两人无言片刻,贺先为先坐不住。他一会儿挠挠脑袋,一会儿抠抠手指,然后拉了椅子靠近谢白,低了一点头小声地问谢白说:“那个,疏止。希望是我多想啊......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谢白整个人塞在椅子里,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贺先为和谢白就这么相互对着看,贺先为看着他的眼睛从带着一点期待,到渐渐僵持,再流露出一点不可置信,最后清楚地全然绝望了。他拍起桌子转身就走,谢白一点儿不着急,施施然地喝了一口茶,叫了一声:“秋叶。”
大开的门立刻亮出一道白光,秋叶转身一霎,一步迈入屋内,亮出那把小臂长的钢刀,架在贺先为的肩膀上。
贺先为眉头狂跳,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把那把钢刀挪开了一点:“......咱妹妹,不那么紧张。哈。有点儿危险了......”
贺先为认命地一屁股坐回原位,转头立刻冲着那个坐在椅子上有一口没有一口吹着热气的人大骂:“......谢疏止你真他妈是个王八做的你!......”
他刚刚才夸了一句仁义,谢将军转头就给他就地表演了一下将军的心硬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