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尊愣了下,生觉自己脑袋混沌,居然遐想一只畜生。他朝姑娘屁股拍一巴掌,关上窗户拎着包下楼了。
楼上折腾过一清早,终于没了动静。周启尊站在门口等白雨星,本以为段老头家是消停了,一转眼居然看见段老太太站在街边,正焦急地打出租车。那真是急得要命,如果她没关节炎,绝对会蹦起来。
人年轻时仗着精气还能装,一旦老了就没辙了。日子过得好不好全写在身上。比如有人老得慈眉善目,随和大方,有的却老得皱皱巴巴,干瘪蜡黄。
——像段老太太这样。
段老太太身边站着个女的,虽然听不见,但周启尊确定她嘴里没吐什么好东西。
这显然是那位“上天”的儿媳妇。
儿媳妇怀里抱着个男孩,十三四岁,面黄肌瘦,他眼睛闭着,仿佛一个死人。
“段家的小孙子又犯病了?”周启尊一愣,立马推门出去。
段家的孙子打小就有慢性再障(注),这病磨人,磨生活,还能把一个家磨得支离破碎。
周启尊跑过去,听到那儿媳骂咧,便没稀罕说话。他眼见街角拐来一辆出租车,赶紧跨出一步堵车。车停下,他拉开车门,帮着给孩子抱上去。
安顿好孩子,周启尊起身时侧眼一看,一旁的段老太太满脸眼泪卡在皱纹里,就像浑水堵死沟壑。
儿媳妇没心和周启尊道谢,匆匆上了车。段老太太上车前倒是握了下周启尊的手,说了声“谢谢”。
出租车开走,周启尊被喷了一身车尾气。
他干杵着吹了会儿风,等车尾气散开才转身,又见段老爷子架着拐,站在他身后。
段谢荣九十多岁,一头斑白,精神头却没散。老爷子是抗美援朝兵,年轻时为国家献出一条右腿,后半辈子只能靠拐杖站走。周启尊也是当兵的,对他总要多一些尊敬。
周启尊主动朝段谢荣招呼:“段爷爷。”
段谢荣拍拍周启尊的肩,再道谢:“谢谢。”
周启尊没说话。段谢荣又说:“小尊是不是要去乡下了?”
“嗯。今天就去。”
“你帮我也给秋琴送一声。”段谢荣说,“让她一路走好。”
“好。”周启尊淡淡地笑,“段爷爷也要去医院吗?我再给您打个车?”
段谢荣摇了摇头:“我不去。去不了。拐杖站不稳也走不动,去了添乱。老婆子和儿媳妇去,我回家等信儿。子扬这孩子是老毛病,这次应该也没大事。”
“您放心。”周启尊说。他看段谢荣一瘸一拐地往家走,蹒跚得颤颤巍巍。
周启尊想上去扶一把,段谢荣却摆了摆手,示意他没关系。
周启尊没坚持,只盯着老爷子的背影,目送老头回去。看着看着,周启尊突然有些失神。
——人呐,谁还不在地狱里游泳呢。挣扎,再挣扎。骨头硬的人,挣扎得更凄惨。
是鸣笛声把周启尊叫回神儿的,白雨星拉货用的面包车停在他跟前:“尊儿,怎么了?收拾好了吗?咱走不?”
“没怎么。这就走。”周启尊说。段谢荣已经没影了。
十分钟后,周启尊背好包,抱着蒋秋琴的骨灰盒坐上车。
面包车吭哧着开出去,开去盛世大路尽头,也没了影儿。
千人千路,分道扬镳亦或殊途同归,终究不过销声匿迹。
只是周启尊这时还不知道,因果的轮盘周而复始,已经再次重启轮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