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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想起坠崖时,陆堇平对他说的那句话,再对上对方毫无破绽的笑容,疑虑逐一消破。她随他展开笑颜,道:“也对,叫我瑶光也好,不然老被叫恩公,显得自己更老了些。”
随即,她又脑袋轻摇,神情无奈:“但总归你不必随我一起跃下的,不然我又何苦千里迢迢来救你一命?”
陆堇平深深望着她,柔声道:“这恩总是得报的。”
“都生死攸关了,又何苦报恩?”
陆堇平不为所动,眸中带光:“有古人言:‘丈夫不感恩,感恩宁有泪。心怀感恩之心,如血般炽热,能染遍天地。’大丈夫顶天立地,绝不会忘恩负义。若弃恩人而去,堇平又怎能苟活?”
罢了,都活着就好。
瑶光深知自己无法拗过他,终是不再纠结,她转而问:“我们在这几天了?”
“五六天了。瑶光你一直都没醒。”
竟然已过五六天了?!瑶光懊悔自己昏迷自愈,竟未曾想过随她坠崖的陆公子是否安好,方才也只是先关心自己伤势。她深叹一口气,忙问:“那陆公子还好吗?这崖下可有野兽?公子你可有哪里饿着?”
“瑶光莫担心,你昏迷时,堇平有沿着河道走走,细察地情,发觉这处幽静并无野兽。路上也正巧寻得一些野果饱腹,过得还算好。”
听他这么说,再加上见他说话间确实神定气足,瑶光稍稍放心。
可紧接着,她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如若自己能自愈,如若当初那把剑亦是未能插中六重紫心肺,说不定他会活着。
想到这儿,她立马正襟危坐起来,忙不迭地问陆堇平:“那个被我重伤推下崖的人,陆公子你有见到他吗?”
“是那位穿着华丽的男子吗?”陆堇平半仰起头,似是在回忆,然后颔首道:“见到了。我去采果时见到了他死在河边,尸体已经凉透。”
“带我去看看罢。”
瑶光遂暗道:“不亲眼看到他死去,这心结怕还是过不去。”
听出她语气中的焦急不安,陆堇平连忙上前搀扶着瑶光起身,走过满地的奇花异草,两人沿着河道,一步一步地往上流走去。不一会儿,他们渐渐闻到了一阵令人作呕的异味,是腐肉散发出的恶臭。
二人不约而同地朝源处看去,那有一堆积凸起的斑斓衣布,几只野鸟一上一下地啄食尸体,里面冒出的骨肉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蛆虫,无数苍蝇围着那儿嗡嗡叫个不停。
瑶光正想再走近仔细查看,怎料被陆堇平转身挡在身前遮住了视线。
她不解地看向陆堇平,陆堇平正低头望着她,轻声道:“你别靠近,他面上摔烂了,很是恶心。怕吓着你,夜里做噩梦。”
瑶光听他这般说,便也止住了脚步,远远瞧见那一堆繁华锦衣及半遮半掩的腐肉,心中也打消了疑虑。她“嗯”了一声,道:“就让他在那被野鸟啃罢。”
只是可惜了那八荒镜,从高处坠下,饶是人都要粉身碎骨,何况一面镜?
前世的记忆怕是无法拾回了。
“你很讨厌那人?”陆堇平意味深长地问瑶光。
意识到他问的是六重紫,瑶光口比心快,答:“是恨......”顿了顿,她又改口道:“算了,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恨。无意中我得知他杀了我前生的师门,可我失忆了,少了那些情感,虽然愤怒却不知因何愤怒,虽然恨他却不知如何恨。更多的,不过是对自己的愤怒与恨。愤怒自己的无知,恨自己的无知。”
“那你现在帮师门报仇了,是否可以跟过去告别了呢?”陆堇平目光坚定,双手轻攀瑶光双肩,像是在赋予她勇气:“瑶光,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你可以做你自己了。”
瑶光闻言,将他手从肩上拉开,头脑轻摆,“我并未自由。不晓得自己曾经,又何得自由。”
“那便不知道罢,余下一生是自己过的,可苦为不知的过去缠住脚?”
他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瑶光脑中此刻无比清晰。反正以后不必再回去不周山,就当曾经与玄霄白冕的过往不复存在,如今灭绝师门的仇亦已报,潇洒自由过下余生不也挺好?
自觉身上似是轻盈了不少,瑶光眼神清亮清亮的竟溢出了笑意。
她由衷感慨道:“对,自由了。”
“那走,我们回去罢。”陆堇平说着,朝她伸出手。
瑶光顺着陆堇平的手往上看,见他脸颊绯红,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如同一块带着淡淡血晕的美玉。
“嗯,回去罢。”
瑶光走近,搀扶着陆堇平的手臂,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边走着,她又边好奇道:“倒也奇怪,这处深渊,若有风过,唯有东来西去,应当狂风不止,河流湍急,可为何这水面风平浪静?”
陆堇平看着乖巧环着自己臂上的双手,双目眯起,转而又笑成月牙,道:“确实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