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忙捂住他嘴,四下打量一番,确认无人路过,才舒了口气。
不过皇陵庄重之地,若被列祖列宗听见此言,不知他们在地底下,会如何指责我。
“裴大人既做了,为何不敢认?”
手腕被握住,移至身侧。
“谁、谁……谁说我不敢认?若要计较,你也得好好反思一下自身!”
“为何?”
“那天晚上,是你先……我本来……但你……后来就……”
欲言又止,一言难尽,只好借手势胡乱比划。
解释不清,索性破罐子破摔,“罢了,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打也好骂也好,你要如何处置我都行。”
“这是你说的。”
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我正欲探清,却被他忽然靠近的举动,吓得身形僵硬,神思全然空白——
忽感脸颊一热。
不知何物掠过唇畔,轻如春风。
而待我清醒过来,他已好整以暇站定在面前。
仿佛点水般的一吻,不过幻觉。
“行逸……”难以置信地摸了摸唇角,“祖宗们……都在一边看着呢!”
其人却很淡定,“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能说出去就见鬼了!
想不到贺兰鉴竟是这样一个色胆包天之人!
按理说,我此时应当气愤。
“你调戏我?!”
但语气中难掩的惊喜,却暴露了本性。
他斜睨我一眼,“调戏这事,只有你干得出来。”
我正琢磨着话里的意味,又闻他道:“裴处之,难道从前,你真就感觉不到,我一丝一毫的心意?”
我愣住了。
从前,是多久以前?
太子府他救我出地牢前?梅林中他说相信我前?海寇船上我差点失去他前?太傅寿宴我醉酒表白前?闽州赌坊他路过相救前?
是这些年朝堂风雨之际,还是往昔国子监同窗之时?
这些都不要紧。
他对我的心意,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真,无论从前将来,都算值得。
步履缓慢,石板路上蔓延的绿藓,好像就要追上我们。
贺兰鉴的声音,同脚步一般轻缓:
“我很早就知道,你这奸臣不好当。为了朝中安稳,我只能刻意疏远。如今你不必再背负恶名,我也终于可以,说出这一番话。”
沉默不语的片刻内,我低着头,在努力将泪花憋回去。
我向来是很容易受感动的人,只是不想在他面前落泪,损了潇洒形象。
抬起头,满脸期待看向他,“那——我可以牵你的手么?”
“不行。”
“还不行?”
“车马已等着了。”
我望向前方,果然见车夫正牵回吃草的马儿。
行罢,今天牵不了手,明天准能牵到。
总有一日,我能执其手,与其偕老。
想要与谁一生一世,并非那样容易的。
或许是哪个人变了心,或许是天意要其分离。
我和贺兰鉴,还没过上几天两情相悦的好日子,宫里忽传来急报——
我的皇舅,大昭皇帝,驾崩了。
那天恰是春分。
重重叠叠的祭拜仪式上,腰膝已酸软,我却仍觉如在梦中。
陛下积劳成疾,我向来知道。
但其溘然长逝,恐怕与太子篡位之事脱不了干系。
原本安安分分的好儿子,东宫储君,大昭将来的帝王,竟暗中与反臣勾结,与外敌私通,一夜之间窃兵符谋反,只因疑心,他这个当爹的要废长立幼。
任谁受了如此打击,都得缓上好一阵子。
就连怀言,也因她亲哥犯的事,自请离宫,到庙里修习佛法去了。
皇上本就身子不佳,更是捱不过这般悔恨与心痛。
金棺被送入皇陵时,我忽然感到释怀。
不知是替自己,还是替陛下,还是替怀瑞和已逝的安亲王。
尔虞我诈,一生了结不过如此。
哪来甚么千岁万岁,哪有甚么千秋万代。
皇舅是个治国明君,我忠于他,更忠于大昭。
就算换个人来当皇帝,我亦如此做好臣子本分。
所以怀临登基后,我并未觉得他这皇帝有何不妥。
但他似乎并非那样看待我。
或许是因我在他爹那朝时,落下太多不好听的名号,而他刚即位,根基又不稳,再加上安亲王和怀瑞的前车之鉴……这个新皇帝,多少对我有所提防。
所以,他派给我一个艰巨的差事——
到泽州剿土匪去。
“朕托此重任,望皇兄千万不辜负。”
文武百官面前,他殷切嘱咐道。
言下之意,不把土匪摆平,我也别回来见他。
泽州盗匪素来以狡诈闻名,而我人生地不熟,怎么和那窝地头蛇斗智斗勇?
我看皇帝更是想一举两得,借此名义将我赶出金陵,眼不见心不烦。
君要臣走,臣不得不走。
只是这一走,不知何时归来。
除了衣食住宿必需之物,我还将爱犬万事通带上了。
剩余几只狸猫,性子软弱,不宜长途跋涉。因此,我将它们托付给了贺兰鉴。
临行前,我说:“行逸,其实我最想打包带走的,是你。”
清明时节柳丝垂垂。他折下一段新绿,拢在我掌中。
“泽州离我故地不远,下回返乡时,我来见你。”
日光高悬,漏过柳荫,在他衣衫上洒落倩影。
微风拂面,撩乱几缕发丝。我们的袖角,亦在春风中纠缠,翩然似双蝶。
昔日我为他送行,江上寒风瑟瑟。
如今他为我辞别,长亭古道青青。
来年若有重逢时,不知阴晴雨雪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