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以后,照例是要装入棺材的。
但棺材里,不一定只装死人。
我的那口棺材,由上等金丝楠木所造,里头铺了几层白雁绒,塞了各样名贵香料,正合皇亲国戚的身份。
太子把这东西,运到了皇宫光华门前,想压压他爹的威风。
群臣听闻此事 纷纷赶至光华门外,围在我棺边,皆义愤填膺。
这时候清流与贪官倒是出奇地团结,扬言要陛下废黜太子,速速擒拿此大逆不道之人。
而此时,在里面的我,其实已昏昏沉沉醒了过来。
周遭闹哄哄,吵得令人头疼。
“还有那贺兰鉴!竟和太子狼狈为奸!简直不得好死!”
贺兰鉴。
喧闹当中,这名字如道惊雷,彻底叫我清醒。
谁敢要他不得好死?!
我使劲踢向头顶木板,忽觉周围安静许多。
再踢一脚——
四周又沸腾起来。有叫娘的,有喊爹的,还有求菩萨的。
棺材盖不严实,待我踢了三脚后,便留出道不小的缝。
我奋力撑起身子,将其顶开。
阵阵惊呼后,我与众人面面相觑。
“你……你是人是鬼?”
有位大臣问道。
“我活了。”
这是醒来后,我说的头一句话。
“贺兰鉴是清白的!”
这是第二句。
太子府地牢中,贺兰鉴给我服下的,根本不是甚么毒药,而是搓成丸的蒙汗药——三粒能放倒一头牛的那种。
事后,他是这么向我解释的:
“如此才可瞒过守卫与太子,将你带回宫中。”
“万一我熟睡后鼻鼾如雷,岂非暴露了?”
他意味深长看我一眼,“你不会的。”
刚想追问,蓦然忆起先前我高烧时,抱着人家睡了大半夜的事。
遂不好意思道:“你真是……深思熟虑。”
“过奖。”
我俩正同乘马车,往皇陵去。
待停车下马,只见道路两侧,松柏格外高大,有遮天蔽日的阴森之感。
树丛尽头的皇陵,在寒烟笼罩之下,愈显庄严寂静。
就在昨日,太子兵败,被圈禁此地。
据说,怀瑞是受了安亲王挑唆,认为他爹要废长立幼,让怀临当太子。
东瀛又趁虚而入,以“借兵”为饵拉拢他,就盼着人家有朝一日真篡位了,他们也好趟着浑水,摸几条鱼。
其实,无论是从太子府还是东宫,都不曾搜出通敌的铁证。
只是怀瑞自己没沉住气,见皇上果真起了疑心,便想凭着那块偷来的兵符,作孤注一掷。
可他大概没料到,兵符还能被偷回去——
贺兰鉴窃符救昭的英勇事迹,皇宫上下,连同宫女内侍,已无人不知。
正是此举,注定了怀瑞失势的结局。
陛下要他这辈子不得踏出皇陵,天天对着列祖列宗反省去。
以怀瑞孤傲的性子,他此时一定不想见到我们。
但贺兰鉴说,有些话,他一定得和怀瑞讲清楚。
想到两人互诉衷肠的场面,我心里就别扭。
于是我也跟着来了。
秉着非礼勿听的操守,我只能在怀瑞的营房外,提心吊胆等着贺兰鉴。
结果他出来后,我更担心了。
“就这样?”
“就这样。”
我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怀瑞暴怒之时,冲进去把他捞救出来。可方才风平浪静,反倒叫人摸不透。
他神色自若向前走去,“怀瑞只问了我一句话。”
“甚么话?”
“与你在太子府地牢里问的一样。”
被困牢中时,我对他说过许多话。
但此刻脑海中浮现的,是在昏迷前,我问他,究竟有没有动过真心。
情缘走到山穷水尽以后,最好的归宿,莫过于此。
是悔恨,遗憾还是不甘,自此都分明了。
当初我也以为,要与他缘尽于此。
不由得放慢脚步,“那……你作何回应?”
“不曾。”
竟连一丝犹豫也无。
我顿感落寞,盯着皇陵苍白的地砖,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他目光似不经意扫过我,又补充道:“方才,我是这么告诉怀瑞的。”
心中重燃一丝希冀。
“其实,那天在地牢,你的回答我没听清。”
“是么?或许下次,你就知道了。”
“下次……还是不必了。”
我可不想再历经那样的生死关头。
贺兰鉴不愿说明白,这样也好,我就能更心安理得地,将情意倾露给他。
真正骗得过自己的人,绝不会认为,这是自欺欺人。
想通了,便不再纠结于此。
不过还有件事情,令我不解。
“行逸,既然怀瑞到最后,仍对你深信不疑,那么先前是谁派人刺杀你?”
他笑而不语。
看身边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突然悟了。
“你……你对自己,也忒狠了!就不怕那一刀没捅好,刺入要害?若我那日再晚到片刻,恐怕……”
不敢说下去。
“但我赌赢了。”他却从容道,“若非如此,怎让太子相信,我对他忠心耿耿?”
我苦笑,“还有甚么,是你没料到的?”
“有。”他想了想,无比认真道,“伤后暂宿于你府上。那晚我睡得昏沉,而你吻了我……”
“诶……这可不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