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侍郎王松源、太仆寺卿刘驰、太常寺卿张继遥被捕入狱那天,金陵下了年前第一场雪。
不及严刑峻法施于骨肉,这三人便被吓得招了供。
供状出了御史台狱,直递到皇帝面前。
此时文宣阁外细雪飘飞,阁内暖炉焚香。
贺兰鉴的声音不急不缓,在我耳畔响起:“陛下,此三者皆与东瀛有染,为邻邦之蝇头小利,竟泄露国政要务。臣已搜查其府邸,人赃并获,罪臣已被押至御史台狱中,听凭陛下发落。”
皇帝将供状放在一边,瞧不出神色喜怒。
“只此三人。”他目光扫过座下,“你们想先斩后奏,可惜斩早了。”
“陛下莫急。”我劝慰道,“三人贪生怕死,既已供出受东瀛贿物之事,刑加于身,必指认同党——更何况,叛徒何人,其实臣等心下已了然,相信贺兰大人定能审出罪臣之名。”
皇帝捕捉到我话中意味,来回打量了我与贺兰鉴,“朕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你俩联手。”
我不好意思道:“家国大义面前,个人恩怨……自当放下。”
接着,我把自己在海寇船上所见之事,悉数上禀。
也许皇上早已料到,朝中不少人与东瀛有勾连,因此并未显出惊异,只是点头道:“既已动手,就速战速决,在他们反应过来前,将其一网打尽。”
“是。”
我俩双双退出阁外。
长风自空荡荡宫墙间穿过,雨雪纷乱向人脸上拍。我眯起眼,对身边人说:“我同你去狱中看看。”
王、刘、张三人,私下与我有些往来。虽是阿谀奉承之徒,然与其逢场作戏,毕竟热闹过几回,如今其身陷囹圄,不免令人感慨。
狱门打开,一道惨白光束射向牢房。贺兰鉴在前面带路,我俩循光而入。
那三名罪臣扒在栏杆处,正惊恐向外张望。
“哎呀呀!诸位何至于此啊!”
我趋步向前,痛心疾首道。
“裴大人!你是来救……”
太仆寺卿刘驰,话说一半,蓦地发现我身后还有贺兰鉴在,霎时改口,“裴大人屈尊看望我等,实在令人汗颜!”
我重重叹口气,“诸位之事,我略有耳闻。可叹大好前程毁于一旦,千不该万不该,与那东瀛贼人纠缠不清。”
“当初一念成灾,入狱以来,我等无时无刻不在悔恨。”太常寺卿张继遥言辞恳切,“只盼裴大人与贺兰大人,顾念往昔同朝情谊,替我们在陛下面前求个情。我等死不足惜,而家中老小无辜,陛下仁心,必会放其一条生路。”
最边上的工部侍郎王松源,猛然大笑:“哈哈哈!你们呐,都被裴然骗啦!此人假意与我们交好,探听底细,又反手出卖我们邀功——裴大人稳居高位,不愧为老奸巨猾,今日王某才算见识到了!哈哈哈……”
蠢材。
我无奈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谁中了谁的计。其他二位如此识时务,就他一个,非要当这个“聪明人”。
在狱中惹怒我,于他没有好处。
不过呢——我挺起胸膛,幸好本官心怀宽广不计较,否则他一家老小,怕是都难见天日。
“你快闭嘴罢!”
他的两名狱友狠狠瞪他一眼,连忙又向我与贺兰鉴求情。
“够了。”
贺兰鉴冷冷打断,霎时狱中清静,只闻寒风钻入门缝,哀怨似哭诉。
他眼神划过面前三人,步步逼近,“八月朝廷与叛军海上一战,死伤几何,诸位不是不知。叛军与东瀛勾结之事,震动朝野,尔等却为一己之利私通外敌,致使多少忠义之士葬身波涛!岂其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尔等不如向海上游魂叩首求情,向其在世亲友自缚请罪,看他们如何饶恕得了!”
牢狱内余音回响。
不知何处锁链滑落,声似利刃出鞘,令被关押的三人惊慌不已。
我眼中,却唯有贺兰鉴冰雪凌厉之姿。
他坐到牢房对面的公案旁,敲指示意刀笔吏记录罪供,“大错已铸成,如实招供,王法自有定夺!”
我想大喝一声“好”,又怕有损贺兰大人威严。
对面罪臣静默许久,终于有人叹了口气,老实说:“大人问罢,我们知无不言。”
“你们所知,朝中与东瀛相勾结者,还有谁?”
张继遥报出了几个人名。
“还有。”
贺兰鉴看向旁边的刘驰。
后者哆哆嗦嗦又供出了个人。
“还有。”
轮到王松源,他却不语,只是用怨恨的眼神看向我。
“说。”
贺兰鉴加重语气。
“该说的他们都说了。贺兰御史不妨再查查裴然,我就不相信,他能如此干净!”
“王大人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我冷笑道,“你以为贺兰大人会信阶下囚的胡言乱语……”
“记录在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