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金陵的行程,不如赴闽州那样急。
我有意叫车夫放慢脚步,一来不想肚里再被颠得翻江倒海,二来也得趁这时候,好好想想对策。
无凭无证,陛下不一定信我这张嘴。
即便信了,也不可动辄起兵捉拿他皇叔安亲王,何况安亲王还是两朝重臣——前有辅佐立国之功,后有平叛兵变之劳。
再退一万步,就算陛下铁了心要处置他,这么多年深藏不露的安亲王,也必有应对之策。到时候不知从哪儿又冒出起义兵,再加东瀛势力趁虚而入,朝廷这仗,还真不知能否打下去。
怪不得那老家伙不怕放我回金陵——无论我是否真心投靠,对他而言皆有利无害。
心烦啊,脑壳疼。
我决定不多虑,好好睡一觉最为紧要。至于剩下的事嘛,就得让我那皇舅来操心了。
在其位谋其事,谁让他是皇帝呢。
一觉醒来,终于见着秦淮河岸流水潺潺。民巷长街向来在日落时分最为热闹,家家户户冒出烟火气,夏末余热久久未能散。
路过市井繁华,再至裴府,便显得有些冷清了。
叩响大门,家中剩下为数不多的侍从中的一个,也是最貌美的一个,咏秦,替我开了门。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不得不说,千里迢迢受车马劳顿之累,回府第一眼,见到他这张标致的脸,足以慰我一路风尘。
当初留下他,果然还是有些用处的。
“我不在的几日里,府上可来过人?”
他冥思苦想一阵,“似乎不曾……”
我难掩失落。
别人不来便罢了,连我亲爹亲娘,都不曾派人来打探一下么?看来他们真对我失望至极。
“想起来了!”咏秦一拍脑袋,改口道,“前日有位公子来过,抱了盆丑东西,说要给你……”
我猜,他口中的“丑东西”,应是那日劫后余生的杜鹃。
来人正是贺兰鉴。
“对了,那时几只狗在院中晒太阳,万事通一见客人,便狠狠扑上去——”
“将他咬了?”
“不,是赖在他身上,怎么也扒不下来!”
我已能想到狗爪子划拉在身上的痛,不由得同情起贺兰鉴。“后来呢?”
“后来我们都没法子,客人甩不掉它,只好任它一块儿跟着去了。那位公子说,等你回来,再去他府上要狗。”
我又无奈又好笑,同时还有些暗喜。
万事通这事儿,虽干得不厚道,却叫我有借口见他一面。
娘不疼爹不爱的苦,霎时便被冲淡了。
天暗后好一会儿,我悠哉悠哉散步至贺兰府。侍从只说,他带狗溜圈去了,别的一概不知。
我想了想,移步向人声熙攘处去。
夜市灯火明灭晃人眼,怎么看也不像是贺兰鉴会久留之地。
于是继续前行,穿过人群,至稍僻静些的秦淮河北岸。闻人声渐息而有笛声隐隐,更确定了方位。
青石小道蜿蜒,流水呢喃细语,引人绕过曲折河岸。
忽柳暗花明。
笛音尽头,一人临河而立。
时有清风徐来,水起涟漪,似浸染他衣角薄纱。长指灵动间,笛乐悠远,相邀淡月微云。
我没出声,不忍扰乱他吹曲。
“嗷呜——”
不解风情的是万事通。它原本趴在石板路上偷凉,见了我便跑来。
于是笛声戛然而止,其人蓦然回首,久久将我凝望。月色不明,可不知为何,他的脸甚是清晰。
大概因为,我不止一次,为这似曾相识之情景所触动。
想当年,国子监后园,贺兰鉴温和一笑,便如秋风落梧叶般,轻易俘获我心。而时过境迁,当初瘦弱腼腆的少年长成了如今风度翩翩模样,更系牢了我这颗心。
我承认,自己最开始是见色起的意。可对于一人之色相,经年不变心意,岂非深情?
“处之何时到的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