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贺兰鉴的次日清晨,我动身再赴闽州。
两度到这渔州,我都怀抱着同样信念——自证忠奸。
头一回,因为个赌坊,我又背了口黑锅。
这一回,我势必要找到水师与东瀛勾结的证据,夺回属于自己的清白!
“呕——”
马车一路疾行,终于在我头昏脑涨、胸闷欲呕时停了下来。
我缓了许久,才进了眼前高门朱漆的亲王府。
我是来给安亲王他老人家当面赔不是的。
一箱箱宝贝抬进他府上,我迎风迈入门槛,满面笑容地作揖:“承蒙亲王相迎,晚辈失礼,还望莫怪。”
“哪里哪里!”老头子甚为亲昵地执我手,“听闻上回裴大人巡盐途径此地,怎么也没到府上坐坐?”
“上回裴某因公务在身实有不便,后来还靠亲王施以援手,方得脱身,当真让您见笑!”
“你被困闽州地界,倒是老夫之过,理应我向你赔礼。”
“亲王折煞晚辈——”
一番寒暄过后,我开始酝酿感情。
“晚辈此番前来,是为当面向亲王您赔罪。裴某见识短浅,在朝中胡诌伤您美誉,实为大不敬!可叹您大人大量,竟还为我求情。若非您开了尊口,裴某怕是……再难见您!”
说着说着,倒真给我挤出了一点泪光。
他似乎也挺吃这一套,忙劝慰道:“那日老夫在大殿上便说,你我同为朝臣,衷心无异。何况你是陛下亲外甥,开罪于你,还得顾及太后与长公主之脸面。”
我低头拭泪,“亲王不知,我现为被革职之人,以后恐难侍奉天子左右……”
“哈哈哈!”他却大笑道,“汝岂非看不出,此恰为陛下宽厚之举?”
“亲王的意思是……”
“老夫虽远居此地,毕竟比你多活了三四十年,这点人情世故还是看得透。你且修身养性,不多时自有重返庙堂之机。”
“若如此,果真是借了您吉言!”
“你千里迢迢而来,不妨停留几日,陪我这老人家谈心论道。如何?”
“晚辈乐意至极!”
哄老人开心这方面,我颇有心得。这还是从我府上大小十余只猫狗身上学来的。
撒个泼打个滚,再装把可怜,得救后又对人满心满眼皆是钦佩,令人既爱又恨,成功给自己混上了“祖宗”的名号。
虽则我不如阿猫阿狗那般,毛茸茸又圆头圆脑的讨喜,好在这副皮囊生得也不错,总不会招人厌恶。
是以我那位白发苍苍的外祖母皇太后,在众多稳重如块铁的皇室子嗣里,对格外能惹事的我与南原公主,亦偏爱有加。
安亲王提出要我作伴,我便顺理成章地留在这儿,游山玩水,过了几天惬意日子。
唯一不好的是,闽州日头比金陵毒辣,将我白净的脸晒黑红了些,多几分淳朴与憨傻。
这日安亲王问我:“裴然,你与老夫日日相对,可觉疲乏?”
“与亲王您相知弥深,所受熏陶愈多,哪有疲乏之说?不过……”
“不过?”
“不过闽州山水虽好,却与金陵大同小异。昨日登高,望见那一片汪洋,倒是令人心潮澎湃。又闻朝廷新派水师入闽地,我正欲一睹其威风。亲王此次平乱有功,新任将士必定对您由衷敬佩——”一番花里胡哨的措辞后,终于道出真实意图,“您何不带我去水师营中开开眼界?”
果不其然,他爽朗答应:“说得好!我也该去看看新兵如何。”
就这样,我总算到了此行目的地——闽州水师营。
安亲王不拘小节,拉着我与众将士们饮酒。谈笑间,见天边一轮红日,缓缓陷入海波。俄顷暮色至,沧海收拢夕照之网,水光幽微接远天。
军营里头燃起火把,众人兴致一再高涨。安亲王年过六旬,饮起酒来却不含糊,大有不醉不归之势。
“裴然你怎么不喝了?来满饮此杯!”
他揽过我肩,酒后劲忒大,费了我好大力气才推开。
“亲王海量,我望尘莫及!人有三急,恕在下失陪!”
“快些回来!老夫舞剑给你们领教领教!”
“一定一定!”
我跌跌撞撞出了营帐。
待身后帷幕落下,脚步立刻稳当许多。
海风稍带咸腥气,吹湿衣袍。不禁想到金陵水街的桨声灯影。算算时节,现已过白露,秦淮河岸的晚风,也该带上点凉意了罢?
环顾四下,数十处营帐均灯火透亮,人影纷乱倒映帘外,如同群蛾绕火乱舞。
我寻的并非某处火光。
恰恰相反,我绕道军营后方,将自己没入礁岩下的暗影里。
月色隐约映出一排营房,里头漆黑无人。我猜,这便是储存军需之处。
趁无人把守,溜入其中。火药辛烈与刀剑冷冽之气息,一齐向我袭来,便知寻对了地方。
借着帘外一点月色,摸索到灯台,用随身火石将其点燃,轻手轻脚翻看壁上架上各式各样的兵器。
无论是火药还是冷箭,短刀或是长刃,这间屋子中的所有武器,都在不起眼处刻有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