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阳光正好,湖中掉落了几片悬浮的枫叶,被游湖的船桨轻轻拨开。
御花园依山傍水而建,中心有九条玉带河汇聚成未央湖,乘坐小舟荡游湖中,便可一日看尽宫中各处的繁花盛景。
虽已过了赏花的最好季节,但难得夏倾妩约着云柔哲两人单独乘舟赏景,别是一番仿若宫外秋游的自在滋味。
面前的容妃手抚七弦琴,潜心弹奏着一首高山流水,时而清脆高远如泉眼,时而婉转灵动如清溪,回音绕梁,触人心魂。
怪不得满京无人不知夏倾妩琴技超绝,每每抚琴便犹仙女现世,听者无不如闻仙乐天籁,耳清目明。
那双纤细娇嫩的玉手在琴弦上游刃有余,微风吹起落于弦上的盈盈宽袖,秋香绸缎披帛随着琴声飘逸空中,淡妃色菱锦长裙似要将她融入枫红一片的秋景里,美得不似凡间的人儿。
若是夏天满湖碧荷时,泛舟琴瑟藕花间,应是更加惊为天人吧。
琴声萦绕中,云柔哲将九曲玉露茶细细碾成茶末,将沸如鱼眼的秋露煮水注入茶盏,并用茶筅轻轻击沸,再继续注入滚水调和,如此反复几次,直至茶汤均匀洁白,最后点上几朵白菊,便香气扑鼻,正宜欢饮。
“妹妹快用些,温度适口。”
一曲终了,云柔哲向对面举起茶盏。
“谢谢姐姐,难为姐姐亲手烹茶。”
容妃甜甜笑着,还是私下里对云柔哲惯用的撒娇语气。
“听了妹妹这么好的琴声,姐姐别无所长,只能以茶犒劳了。”
并非云柔哲谦虚,她虽琴棋书画皆为上品,音律舞蹈也算精通,却并未精修某种乐器,在琴技超凡的夏倾妩面前自然相形见绌。
“谁说的,姐姐样样不差,就连茶艺也是绝顶得好呢。”
点茶、插花、焚香种种本也是名门闺秀的必学技艺,云柔哲在家中学习时一样不落,还总要让老师教无可教才肯罢休。
可这并没能培养出她的自信,反而是自小娇生惯养,能随心所欲地专心琴艺的夏倾妩更有底气些。
“最近读到一首词,很适合谱曲呢,妹妹听听看。”
扫深殿,待君宴。
叠锦茵,待君临。
爇熏炉,待君娱。
张鸣筝,待君听。——注①
云柔哲缓缓念着,夏倾妩即刻弹奏起来,旋律娓娓动听,如泣如诉,倾吐着写下这首词的一朝皇后盼君恩宠,却最终夫妻离心郁郁寡欢的一生。
终有一日,这也会成为她们的命运吗?
可他们乘的船已经向那里驶去了。
琴声婉转起伏,悠扬反复,两人不禁轻轻唱和起来。
船头逼近湖心岛时,才发现岛上湖心亭中出现了皇帝仪仗与一妃嫔的身影。
稍微近些看那橙红色长袍锦裙,是瑞妃无疑。
二人本在对弈,见到湖中有船驶来,不禁被船上乐声吸引,停下来遥望她们。
云柔哲本想让掌浆的宫人调头,可已经来不及了。
“朕还在想,宫中难不成藏着通灵懂音的仙女,能演奏出如此美妙的乐曲,原来是容妃和蕙妃驭舟看花,真是好雅兴。”
与容妃的妃色锦衣相衬,云柔哲今日一身荔枝白暗纹罗绸裙配湖蓝披帛,两人远远望去确如谪仙下凡,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淡雅美好。
君珩眼中闪着惊喜,卓公公赶忙将容妃扶上岸去。
瑞妃满脸不悦,小声嘟囔着“狐媚惑君”,但还是叫身边的梅香把她的琵琶取来。
当卓公公再向云柔哲伸出手时,她站在船头未挪动半步,早有预备地颔首福身。
“臣妾不擅乐器,方才只是在船上煮茶罢了,请恕臣妾先回宫去。”
她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这种帝王妃嫔风花雪月的场景,也不知该以何种身份与心态对待君珩,只得尽量回避。
“怎么,蕙妃煮的茶只有容妃喝得,朕喝不得?”
君珩温柔笑着,用了半开玩笑的亲昵语气,边说着走到岸边,亲自向她伸出手来。
云柔哲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搭上了他的手指,却在拉动上岸的一刻被用力握住。
亭中的圆桌上摆着各色点心菓子,船上的茶炉茶具也被搬了上来。
瑞妃坐在圆凳上抱着琵琶,容妃将琴放在矮桌案上。云柔哲坐在圆桌旁重新煮起了茶。
二人合奏着一曲《阳春白雪》。
能听出瑞妃不甘示弱,琴声如珠落玉盘,激烈不断。每至激昂处甚至还能夹唱两句戏嗓,极为应景。
云柔哲仿佛看到她在冬雪腊梅中披着白绒毛边的红斗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
皇帝也听得入神,并未在意云柔哲的茶已煮好。
“皇上请用茶。”她只得起身将茶递于圆桌另一侧。
君珩并未转头,只将手伸过来接茶盏,却不小心打翻了茶碗。
滚烫的茶水顷刻间洒在云柔哲端着茶的手上,茶杯碎了一地。
好多双眼睛聚焦在云柔哲身上,一想起自己做出如此不稳重之事,脸上就一阵红一阵白,烫红的手也刺痛起来。
她看到皇上的袖口也被茶渍喷溅,却惊得忘记请罪。
不知何时乐曲也停下了,所幸本身已近尾声,没太影响听者的兴致。
回过神来正欲俯身请罪,双手却被君珩拉住。
“原是朕不好,可还有其他地方烫到?要叫太医过来瞧瞧吗?”
温柔关心之言带着一丝心疼,听不出半分愠怒。
“不用了,原是臣妾不小心,扰了皇上雅兴。”
云柔哲感到双颊愈发滚烫,很快抽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