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龙颜大悦,早早降下谕旨,今岁中秋佳节,特许筹措粮草的一众功臣赴宫闱,共襄夜宴、同赏明月。
陆桐生自认目前非官身,何必跻身于朝廷重臣之间去凑热闹?
相较而言,寻一清净之地,身侧有相宜为伴,两人花前月下,煮茶品茗,才是别有乐趣,人间至乐。
下定心意,陆桐生即刻着手筹备。
他先是踏遍望京城,终于觅得一处赏月的绝佳之地——望京城郊的汾水河畔。
汾水河,实则是一条大江,自南至北,贯穿庆朝疆域。
平日里,江面上商船如织,往来不息;更有无数渔民,世代依傍这条大河为生,靠着撒网捕鱼,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
河畔矗立着一座凉亭,名唤枕溪亭。
月涌大江流,望圆月,寄情思。陆桐生觉得,此处赏月,相宜定然欢喜。
之后,他吩咐锦娘精心烘制桂花糕、墨子酥等细软点心,又差人前往半闲斋,定下一桌相宜平常爱吃的菜肴,叮嘱店家于中秋当日傍晚,准时送去枕溪亭。
而他自己,更是提前几日便备下一坛枇杷酒,还有一坛香气馥郁的桂花酿,打算中秋之夜,要与相宜对酒赏月,一醉方休。
中秋当夜,当相宜登上枕溪亭,瞧着眼前江上明月共潮生的壮阔景色,再看看眼前一满桌的珍馐佳肴,忍不住红了眼角。
原来,她也可以走出内宅,遍历人间,赏山河美景。
江风卷着潮气扑在脸上,相宜下意识攥紧了栏杆。青石栏上的雕花纹路硌着掌心,让她确信此刻的一切,并非虚妄,都是真的。
“大人。”她没回头,喊了一声。
她知晓,他一直在自己身后。
“嗯?”江风将他的衣摆吹的猎猎作响。
“大人,我知足了!”
终于,她第一次向他坦明了自己的情绪。
陆桐生上前一步,从背后将她环抱进怀中,“以后一直陪在我身边,我护你一生无忧,好不好,相相?”
莫名的,他又一次确认,希望在她这儿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相宜抬眼瞧着江水之上,那一轮又大又亮的圆月,撒下清晖,映的水面银光一片,祥和又宁静。
她缓缓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悄悄向后挪动脚步,将自己紧紧偎在了他结实的怀抱中。
这也是第一次,她主动靠近他。
陆桐生不自觉的笑弯了眉,低头在她唇上辗转几下,然后执起她的手,一边凌空描摹着汾水河,一边给相宜描述汾水河的来历,以及江上曾发生的奇闻逸事。
这厢两人正浓情蜜意,忽地亭外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陆大人,圣上下旨,特许您进宫赴宴赏月。”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圣上身边的近身内侍冯内官踏着月色进了枕溪亭。
相宜一惊,下意识的想躲。
她自知身份低微,本就没有入宫的资格。可她担心若真进了宫,碰上那个三皇子,她该如何是好?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陆桐生一个侧身,将她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
“冯公公。”陆桐生躬身一礼,客客气气,只是没有应承刚才的旨意。
自然,他也不希望相宜进宫,宫中有太多潜在危险,他怕自己一个疏漏,护不住她。
冯内侍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客客气气的回了礼,又将圣上的旨意复述一遍。
然后,他特意瞥了一眼陆桐生身后,又补上一句,“圣上特许宜娘子随您入宫面圣。”
这下,不管两人如何想要抗拒这场宫宴已是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进宫面圣。
进宫的马车上,陆桐生低声在她耳边嘱咐,“进了宫,待在书黎身边寸步不离,她那边全是女宾,会护着你不受他人打扰。”
相宜重重点了一下头,攥着他衣袖的手松了几分。
可到了宫中,冯内侍根本不给相宜溜去找书黎的机会,客客气气却不容辩驳的带着两人直接到了圣上面前。
庆帝季昌高座于龙椅之上,等两人跪下行礼后,才笑着命两人起了身。
“陆卿月余时间督办军需万石,尽心尽力,功不可没,该赏。”
话音落,庆帝没有即刻说下去,而是端起酒杯,浅浅啄了一口,像在品酒,又似在斟酌,到底该赏些什么给这位罢了官、仍是白身的功臣。
高座之上,三皇子垂首敛目,似是对这一切毫不关心,可他紧握酒杯的手定在那儿,半天没有任何动作,出卖了他的本心。
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的温和安静,只是一双眼睛微笑着注视两人,似是默默的在给两人助威。
紧挨太子而坐的七皇子季元州,依旧孩子心性,抬头紧紧盯着他的父皇,迫切想要知道他的桐哥哥能从陛下这儿得到何种赏赐。
高座之上,只有季见山一人一反常态的没了往日的温润无争,面无表情,似是对陛下的恩赐有所不满。
可若细看,他注视着两人的双眸,难掩关切。
庆帝季昌不着痕迹的扫了一圈后,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痛快将手中酒杯搁下,唤来冯内侍,“拟旨,即日起,陆卿入户部,任员外郎。”
此言一出,三皇子捏着的酒杯轻轻从掌心滑落,又被他利落握住,动作轻微到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太子殿下和七皇子都惊喜的亮了眼睛,对着阶下的陆桐生微笑致意。
季见山却垂下了双眸,似有隐忧。
而目光的焦点陆桐生也有一瞬间的恍惚,没等他反应过来,侯爷陆盼山从一旁的宴桌上起身,快步来到儿子身侧,利落跪下,叩头谢恩。
“臣叩谢陛下隆恩,陆氏一门必恪尽职守,勤勉奉公,不负陛下所托,以吾身之所有,尽忠陛下,为陛下分忧。”
听到父亲声若洪钟的叩谢之词,陆桐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着跪下去谢恩。
跪下的瞬间,他还不忘拉一下身旁同样愣住的相宜,两人双双跪了下去。
庆帝含笑命几人起身,宴席之上的众臣瞧出了圣上再次眷顾陆家之意,于是纷纷起身,一个个满带笑意的恭贺陆桐生重获官身。
一番你来我往的恭贺之后,陆桐生终于在宴席上落了座,而相宜依旧没找到偷偷溜走的机会,只能陪在他身后,垂首敛目。
对于陆桐生重获官身一事,她心中毫无波澜。毕竟,她只求在侯府有一栖身之地,他是官是民,与她而言,并无不同。
可没想到,庆帝接下来的一番话,让相宜不由得上了心。
“朕听闻陆卿至今尚未成家立室,今日恰逢这中秋佳节,良辰吉时,不若朕便做一回主,为卿择一贤良淑德、温婉聪慧的女子赐婚,陆卿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