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早,乐棠搀着一瘸一拐的相宜,跟在陆夫人身后,准备前去大慈寺上香祝祷。
陆桐生急匆匆跟了上来,给母亲行礼问安后,才说明了来意,“母亲,今日和季先生约在半闲斋谈些事情,刚好与你们顺路,不若儿子顺道送您?”
陆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儿子面上表现的再诚挚,也不过是冲着相宜来的。之前自己到大慈寺上香,儿子何时像今日这般殷勤过?
她生怕儿子陷入儿女情事,误了正事,于是干脆的拒绝了。
陆桐生依旧不死心,“要不,傍晚我去接您?天气热了,道上闲人多,怕是不安生。”
陆夫人冷哼一声,不再给儿子留面子,“只怕是你不安生,好生去办你的正事!”
陆桐生难得的窘了脸,飞快扫了一眼相宜,她半垂着头,早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他心底暗叹一句‘没良心的’,这才无奈告辞离去。
陆夫人回身瞪了一眼相宜,出言警示,“男子的新鲜劲儿也就那么几天,只有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是一生所依,你可不能跟着昏了头。”
相宜茫然抬头,不明就里,只是本能点头答应。
她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听陆桐生提起季先生,心里忍不住琢磨,他们二人竟这般熟识?那为何两人之前表现的好似陌生人?
一行人到了大慈寺,相宜跪在送子娘娘跟前,哐哐哐磕几个响头,双手合十,口中一遍遍默声念着:信女诚意祝祷,千万不要给我送小娃娃;信女诚意祝祷,千万不要给我送小娃娃……
陆夫人听不清楚她说的什么,只是瞧着她念念有词的虔诚模样,这才满意点点头。
午时用过斋饭,相宜和乐棠独处一间客堂,两人正要歇息,忽地一阵轻声敲门声,“宜儿,是爹爹,开门。”
乐棠开了门,梁冠清闪身进来,一脸的喜庆,“宜儿,爹爹铺子刚到一批浮光锦,爹爹专门来给你送一些。”
说着,他抖开手中包袱,里面厚厚一叠锦缎,五彩斑斓,泛着华丽的光,映衬的整间朴室都跟着亮了起来。
相宜并无半分喜色,从小到大,这还是父亲还是第一次送她东西。以往,她都是捡梁可清不要的衣服穿,乐棠更是可怜,身上永远穿的是梁府婆子们丢的破烂衣衫。
这会儿他来装慈父,定然没什么好事,她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果然,梁冠清忍不住内心激动,一口气说了个清楚,“这次多亏世子爷,你哥哥才进了太府寺的交引库,做了这等官差,以后其他人定不敢再到咱家铺子里压榨搜刮。”
说着话,他抖着衣服料子,直往相宜手里塞,“看看,这颜色,多鲜亮,你裁两身好衣服穿上,世子爷看了必然欢喜。”
相宜冷着脸就是不接,只关心一件事,“世子爷一个罢官赋闲之人,竟安排哥哥做上了官差?”
她着实想不通此事,陆桐生如何安排的?何时安排的?为何没与她提?难道还是因为她身份低微,不配知晓?
梁冠清此刻自然不会计较女儿的无礼,依旧笑意盈盈,“可不是世子爷的功劳么!前两天刚安排,你哥哥昨个就已到任,真真正正成了一名官爷!谁知这臭小子,还不领情,非闹着不去,被我一顿揍,这才老实。”
他讲的眉飞色舞,从陆桐生如何找去梁家铺子,到亲自引荐太府寺卿与他认识,三人席间如何一见如故、畅所欲言,还有最后太府寺卿如何特别关照,让梁长宇做上官差,事无巨细,全都讲了个清楚。
到最后,梁冠清还得意洋洋的提起,这侯府就是不一般,世子爷虽被罢了官,但太府寺卿,依旧对他毕恭毕敬,可见当初攀上侯府这门亲,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只是没想到,梁相宜的脸越来越冷,到最后,她不得不出言打断他,“父亲,侯府此次恩情,是打算让姐姐去还么?那世子爷可有说何时让姐姐进侯府,何时放我走?”
“走?你走去哪儿?”梁冠清颇为诧异,旋即阴了脸,“世子爷自是因为你,才这般帮衬梁家,你给我好好待在侯府,尽你的本分。至于你姐姐,爹爹会她另寻高门贵婿。”
相宜激动的站起来,拉着他袖子的恳求,“父亲,姐姐心仪世子,而且您之前也答应换成姐姐进侯府侍候,不若您再与世子爷商议商议,让我出了侯府,以后我绝不生事,也定不会累梁家,您就帮帮我,如何?”
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这边正竭力讨陆桐生欢心,想着某一日,他一高兴,便会放自己出了侯府。可父亲那边,竟如此心安理得的享受侯府恩情!
这恩情让谁来偿还?她吗?她才不!凭什么?就凭那些在梁家吃不饱穿不暖,弃儿一般的日子?
梁冠清彻底寒了脸,一把拨开她的手,将布料全数掀翻到她脸上,“在侯府炊金馔玉,锦衣玉食的,如何待不得?回去好好侍候世子,早些为他生个孩子,保住咱们梁家一门荣耀,否则我剁了你,信不信?”
一旁的乐棠早已看不下去,上前帮着说话,将陆桐生如何拉着相宜出去做挡箭牌,让她冬夜深陷藕塘;到狠甩砚台砸伤相宜,又到如何逼迫相宜为他利刀下抢女子等过往的桩桩件件,一一说了个清楚。
说到最后,她气愤的反问了一句,“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世子,咱家三姑娘跟了他,以后岂能有好日子?”
“世子若不看重她,为何要帮长宇做这官差?”梁冠清反击的干脆利落,然后不忘威胁乐棠,“你若再敢鼓动宜儿胡闹,梁家便将你要回去,然后乱棍打死!”
相宜冷笑几声,将乐棠挡在了身后,“乐棠是阿娘留给我的,不是你梁家人,不由你处置!”
接着,她不顾父亲杀人似的目光,继续反击,“父亲要我为世子生孩子?生完孩子以后呢?是不是我也会像阿娘那般,突然亡故,任何人不许提起,不许记得,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留下个孩子任人利用、糟践?阿娘若知道我这般长大,定然也会后悔生下我吧!”
“啪!”一声清脆耳光,相宜右脸颊顿时红了一片,梁冠清忍无可忍,狠狠给了女儿一巴掌。
“混账东西,你还有脸提,当年若不是……”万分恼怒之下,梁冠清心中的怨愤脱口而出,只是忽地意识到什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仇人一般盯着相宜。
已有多少年,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女人了!
可这不开眼的女儿,如今三番四次提起那个女人,他必须给一点儿教训才行。
“若不是什么?”相宜红着眼眶,丝毫不顾红肿的脸颊,梗着脖子继续追问,她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父亲如此忌讳提及阿娘。
“我说过,谁也不许提起她!”话音落,相宜右脸颊再添一红色掌印……
——
望京城西,半闲斋,陆桐生正喝的高兴。
季见山从宫中带来了好消息:太子已查明,上月岁昶阁祈福条一事,确不是他所为。
游湖宴那日,太子回了宫,将当日之事源源本本禀明了圣上。圣上当即下旨,太子主理、大理寺协同,彻查祈福条之事,誓要将朝中包藏祸心、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一一查明,然后凌迟法办。
经过近一个月密查,那日真正的罪魁祸首竟是杨开泰。他用五百金,收买了城南一极善文字临摹的穷书生,让他临出那张祈福条。
游湖宴那日,杨开泰亲自将那张条贴到最下方,接着诱导那些寒门士子去看祈福条,说是好让他们知晓当今圣上如何兴邦立事、勤政为民。
昨日,罪首杨开泰已被秘密处死。因其心思歹毒,祸乱朝廷,污蔑侯府,甚至不惜嘲弄圣上,故而圣上下旨,对其施以凌迟。
至于杨开泰为何要诬陷陆桐生,杨开泰至死咬定,是因为陆桐生害得他舅舅张淳丢官又丧命,没了舅舅,如何还有他的仕途之路?再加上后来,陆桐生将他囚禁在侯府数日,他万般激愤之下,才出此下策,想一举扳倒陆桐生,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陆桐生手指轻敲桌面,道出心中所想,“将区区一个杨开泰推出来了结此事,幕后之人倒是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