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伊人接到民警的电话，说他们调查有结果了，曲文星说了实话，说是当时石头要走，他不想让他哥走，就说如果石头走了就从窗户跳下去，结果没有抓稳才摔下去了。

至于那个金姨，她没有真的亲眼看到石头把曲文星推下来，她只是打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个结果，然后就振振有词地和所有人讲她编造出来的事实，最后曲文星的电话打过来，她又说她年纪大了，她太担心曲文星了，那时候光顾着担心，也不记得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在派出所倚老卖老。

冯华年在一旁听着，不知道曲文星这个‘实话’有几分真。

赵伊人说她要去接石头，问冯华年要不要一起去，冯华年解开安全带，摇了摇头。

“学校还要问我话，我现在不能见他。”他说。

赵伊人独自去的派出所，石头出来看到只有一人的车厢隐隐有些失落，赵伊人直言：“小年说他不能见你。”

“嗯，我知道，”他在派出所呆了一天，脸上全是疲惫，赵伊人问他要不要开间酒店先洗个澡睡一觉，他说不用，“我先去趟医院。”

推开病房门，曲靖和孙舒澜都在。

孙舒澜看到石头进来扑上来就推他，让他滚出去，石头没有理她，径直朝曲文星走过去，孙舒澜一抬手，指甲划伤了他的脸。

在一旁和曲靖吵架的赵伊人看到孙舒澜想打她儿子耳光，撸起袖子，两个女人撕扯到一起。

孙舒澜崩溃地冲曲靖大喊：“让你儿子滚出去！”

曲靖从来不喜欢石头，当初把这个大儿子从赵伊人手里抢过来只是年轻气盛，觉得自己的种不能叫别人爹，而且他有钱，也不在乎多一张嘴吃饭。

何况养石头并不费钱。

他把手头着急要做的工作全都推迟，就是为了处理这档子破事，现在两个女人在病房里尖叫，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大儿子带着一身的戾气逼近他那诞生于‘爱情’的小儿子，而对他视而不见。

他怒气冲冲地上来扯着石头胸口的衣服，指着门口拿出父亲的威严吼道：“滚出去，快点，别让我揍你！”

只是每天流连于酒桌的曲靖力量早就敌不过这个人高马大的儿子了，石头抓住他的手腕就把他甩到了一边。

这一下让曲靖上了头，指着石头大骂：“你他妈敢打你老子！”

他冲上来一巴掌抽在石头脸上，屋里瞬间安静了。

石头转过脸，红着半边脸颊狠狠瞪着他，曲靖像头牛似的喘着粗气，石头的眼神让他渐渐开始心虚，可是他不可能承认错误，于是他就先将一军，问石头：“你知道错了没有？”

石头朝他走过来，俯身压迫着曲靖，一字一句对他说：“我唯一错的就是还他妈像傻逼一样把你们当家人。”

说完他转向床上一直默默看着这出戏的曲文星，猩红着双眼笑着问他：“看到了吗？你爸你妈就是这么对我的，现在还觉得我对不起你吗？”

曲文星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他想拉石头的手，被石头躲开了。

“算我求你，别害他了。”

曲文星轻轻点了头，石头看到就走了，他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赵伊人马上拉开病房门跟出去。

那天晚上，天已经黑透了，张姐下楼来找冯华年，她说，曲文星和林森的家长打电话，说冯华年的事是他瞎说的。

冯华年说他看到群里的消息了。

可是在事情发酵之后迟来的解释比想象中的还要苍白，特别是在曲文星坠楼之后，这个解释的含金量更是微乎其微。

林森的父母埋怨曲文星，曲文星的父母说林森也不是好东西，当然，他们谁也没放过冯华年。

冯华年想，他还能做什么呢？他能做的就只有否认，他甚至都没办法拍着胸脯说‘你们尽管去查’，因为这就是事实，他在和一个学生的哥哥谈恋爱，他们没有藏好，暴露在了这个学生的眼皮底下，于是引出了这一大堆事。

他也明白，学校在乎的不是他到底是不是同性恋，他们在乎的是他给学校和学生造成了多大的恶劣影响。

主任要他明天再去学校一趟，电话刚挂就又响起来，这一天他的电话就没停过。

冯华年看着屏幕上单单一个字——‘妈’，这是他最怕的，但是真到来了，他反而比想象中要冷静许多。

方桦也是个见过世面的老教师，即使这次的‘世面’在她儿子身上，她也没在电话里发飙。

冯华年还多嘴问了一句，他们离那么远，消息怎么那么灵通，然后他就得知，他学校一个经历了大半年枯燥生活的高三男生，看到这精彩的消息就大笑着嘲笑他姐当初还喜欢过冯华年，韩霜转脸就告诉了介绍相亲的大伯，她的大伯又风驰电掣地把消息原模原样发给了冯万盛，一条完整的消息链就这么诞生了。

“你把你这些事处理好，马上回家一趟。”方桦最后说。

冯华年听得出方桦在竭力压抑着愤怒，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好’，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就继续翻他的手机，石头给他发给他好几条消息，他看都没看，直到夜深了他才点开那个红点。

石头在消息里说，他找到胶卷了，也给烧掉了。

石头很努力地在撇清冯华年和他的关系，他问冯华年还需要他做什么，冯华年只回了一句‘没有了’。

‘我们见一面吧，找个远点的地方。’石头消息马上发了过来。

他答应了，约好明天从学校回来后见。

第二天上午，他准时到主任办公室，学校里只有高三在上课。

办公室里也只有主任和数学组长在，主任按照惯例让他坐下，一改昨天商量的语气，很是正式地通知他，他们已经安排其他老师去接管七班，暂代一周，后面的安排学校要视情况而定。

“那我的安排呢？”他问。

“你先暂停上课，回家休息一周，等风头过去了，我会通知你的，”主任两手握在一起搓了搓，“你别觉得委屈，这事你也有错在先，老师和学生交往过于密切本身就是忌讳，我实话跟你说吧，七班有家长打电话到学校投诉，要求换老师，还不止一两个，学校今年也在严抓纪律和成绩，不可能坐视不管，你正好撞到枪口上了。”

“投诉我......什么？”冯华年的目光有些呆滞。

主任叹气道：“主要是那两个学生的事闹得太大了，现在家长之间有自己的说法，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更何况......你和曲文星的哥哥是真的住在一起，小区的老师说，你对外宣称那是你家亲戚，可事实呢，你不心虚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家长们不是傻子，他们怕你影响到他们的孩子。”

冯华年失魂地呆坐着，正常的家长是这样的，他们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去赌，所以他一开始才会害怕，就怕有一天他的性向暴露了会被赶下讲台。

道理他明明都明白，可是和石头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不知道是他胆子变大了，还是道理被他慢慢抛诸脑后了，他太贪图和石头在一起的快乐了。

他说他知道了，随后就告别了主任，起身离开办公室，他往前走了几步，组长从后面叫住他，让他一起去楼上办公室谈谈。

冯华年对组长感到很抱歉，平日虽然交流不算多，但他很尊重这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他这事一闹，连组长也要扣分。

“小冯，有些话本来我不该跟你说，但是你还这么年轻，我也不想让你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家傻等，”组长把门窗关得死死的，压低声音对冯华年说，“本来昨天开会，我想，实在不行你这学期休息，下学期去带高一，被副校长否决了，他的意思是，高一正是学生的过渡期，家长会更敏感，怕到时候又有人来投诉。”

他看冯华年低落的样子拍拍他的胳膊：“其实领导说得也不无道理，我想说的是，咱们学校竞争太激烈了，一个坑几十个人盯着，你得为自己多准备几条路，这事虽然不小，但也不至于解聘，如果你继续留在省实验有可能会把你调成实验室老师，但我觉得你最好能找人活动活动，往其他学校调，先去县里或者一些偏远高中待几年，应该还能继续留在讲台上。”

冯华年想了想，郑重给组长说了声谢谢。

离开学校后冯华年没有给石头发消息，他坐上公交车，一路坐到终点站。

生态园里现在春意盎然，冯华年沿着湖边绕了整整一个圈，然后在湖边的一个长椅上坐下。

他仰着头看着蔚蓝的天，这个季节本来该是多看一眼就会感到幸福的时候。

可幸福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没有看手机，就在那里坐着，他开始一点一点想从他来到这座城市，到他认识石头，再到他们在一起，最后到今天，到底是哪里开始出错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