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饭是在祠堂一起吃的全族大聚餐,黎砚回没回去找她爸妈,跟着黎岁和坐的,这一桌全是小辈,也更自在些。黎砚回吃得挺好的,村里流水席的大厨,做的是大锅饭,看起来粗糙,但味道很不错。也因此她没有注意到她妈的脸色。
直到晚上她才意识到不对,她们住二姑家,她爸妈住里间,给她在外间的小客厅支了张小床。床板有点硬,她不太能很快睡着,躲在被窝里看小说的时候,听见她爸妈压低声音的争吵。他们也怕叫人听见,声音压得很低,只是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但黎砚回的床就支在靠卧室的那边,中间只隔了一道木墙,声音窸窸窣窣地往她耳朵里钻。没一会儿她就听明白了。
修祠堂各家都是捐了钱的,族里给立了一块功德碑,今天揭的彩,写明了各家出的钱,出的越多名字越靠前。那上头明明白白写着她爸出了七万,但他之前跟妻子商量只出五万。
张颂华当然看见了,她难道是差这两万块吗。她恼火极了,却又顾着场合不好发作,一晚上都沉着脸,问起来只说是有些不舒服,一直憋到晚上回到屋里关上门。
黎永锋给她骂了一回又掐了一回,也生了火气,他也恼,他又不是不赚钱,两万块又值当说什么呢,他也烦,几句不合就吵起来了。
这争吵断断续续的,从二十八一直到大年初一,她父母的脸色总是不大好,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气氛也糟糕极了,连二姑和堂兄都看出了不对,愈发地小心翼翼。黎永锋本是理亏的,这时候反而被激起了火气。
大过年的,尽找不自在。他背着人这样小声抱怨,二姑劝他少说两句多哄哄,他拧着眉头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他们在厨房里讲悄悄话,门外是端着茶杯想进来倒水的砚回。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端着杯子走了。
过年没什么事情,张颂华也不乐意在黎永锋面前晃,早上一起来就去找人打麻将,她自问不是满世界诉苦的那种人,跟谁也没说,走出去也是一副模范夫妻的样子,给足了黎永锋面子,只是回到屋里就不跟黎永锋讲话,做足了冷战的架势。
但最后他们还是要住到一个屋里睡到一张床上。房门一关,两张嘴说出的话又是针锋相对各不相让。
黎砚回躺在她的小床上,在听见里头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只是往上拉了拉被子,这样的争吵太多了,她都懒得再去分对错,只觉得厌倦。他们的声音忽大忽小,令她心烦意乱。她撑起自己,一鼓作气从温暖的被子里探出半个身子,从旁边的柜子上去够放在那里的耳机,距离有些远,不太能够到,她努力地伸展手臂探出指尖去够垂下来的耳机线。
背后是一波接一波的争吵,而此时此刻她眼里只有那根距离指尖不过半寸的耳机线。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选择快速地掀开被子坐起来,跪在床头伸手把那耳机抓到手里,而后快速地钻回被窝里把自己裹紧。寒冬深夜,不过这一会儿就让她双手都变得冰凉。她整个人潜进被褥里,将自己蜷成一团,用自己的身体和被窝的余热去暖化上半身的凉意。
她戴上耳机,打开了音乐,轻柔的音乐盖住了混乱的背景音。被窝重新暖起来,她松了口气。手机震了一下,她按开屏幕,是赵肆的消息。
她甚至还没看到完整的内容,但这个名字就让她感觉到温度。
“我收工了,在回家路上,你呢?睡了吗?”
黎砚回看了一眼时间,12点41分。多数人都在休假的时候,反而是赵肆最忙的时候,从中午干到晚上,差不多是每天接近12小时的工作时间,很少有时间能说话,常常是上午十点多看到赵肆说早安,下一条就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十二点。黎砚回知道她没有空看手机,也不说很多话,只是互道早安晚安,偶尔发一张拍到的风景。聊天记录往上翻,两个人好像有时差一样,对话之间总是隔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她回复赵肆说还没有睡,有些期待赵肆能跟她多聊两句。
但赵肆没有很快回复,黎砚回感觉自己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没关系,她很有耐心,并不急着得到。等待的时间,她没有切出去接着看小说,去做别的事情有时候会漏掉消息,她只是在等,哪怕只是等待都让她的心变得暖起来。
她往上翻聊天记录,一直往前往前,她们之前总是在一起,所以聊天软件里没有太多的内容,多数是简单的问候和确认。起来了吗,今天有什么安排吗,一会儿在哪里见,中午想吃什么,给你带什么什么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不开心吗,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可以去找你吗,什么时候有空……但每一个时间点的每一段对话,黎砚回都能想起来是什么样的场景,以及那之后她们一起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她本是个很安静的人,她不喜欢说话,不喜欢交流,但面对赵肆的时候她总是说很多很多,好像所有的沉默寡言都是为了积攒起来等到这个飞流而下的口子。而赵肆,赵肆总会认认真真地听,她会侧过耳朵,会向着砚回倾斜身体,如果是手上没有事要做的闲暇,她会找到一个地方,让砚回坐下来,用手支着下巴侧着头听砚回讲话。这种时候她的眉眼都会柔和起来,满满的都是温柔的笑意。
“叮。”信息弹进来。
黎砚回第一时间点开,跳出来一张照片,是昏黄路灯下一只在屋檐上招手的猫,它的背后就是路灯,灯光给它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刚在拍它,前面几张都拍得不好。”紧跟着是赵肆的话。
黎砚回好像看见赵肆站在屋檐底下,仰着头举着手机,找一个合适的角度,然后静静地等一个猫猫招手的时机。她在那里站了有多久呢?五分钟?十分钟?那是什么地方呢?离家还有多远呢?溪城冷吗?有戴围巾和帽子吗?
赵肆的手机像素不高,又是夜里,照片其实并不清晰,有明显的噪点,甚至看不清猫猫的颜色,但黎砚回好像能看见猫猫在招手,也能看见举着手机的那个人。好像她们就在眼前,好像她也在那条寂静无人的夜路上,跟赵肆并肩走在一起,走着走着,赵肆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指着屋檐对她说,你看。
她握住手机,突然很想很想屏幕那边的那个人。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在这里,她甚至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一星半点都不想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扰乱她的思绪。
赵肆说她到家了。黎砚回跟她道了晚安。她知道赵肆忙碌了一天会很累,回家简单洗个澡很快会睡过去。她克制着澎湃泛滥的心潮,将简短的祝福敲进输入框。
晚安,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