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肆直到走到自家楼下都还在犹豫,之前做决定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定,可真到了这一刻,她又犹豫了,她有些后悔,是不是还是不回来的好?这矛盾的心情她自己也说不明白,是期待还是担忧,又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她把手揣进兜里,里头有一枚钥匙,揣在兜里被反复攥紧又放开,冰凉的金属被捂出了温度。她的脚步慢了又慢,在楼下又徘徊了两圈,终于是横下心咬牙往楼上走。
她家在四楼,连家门都是以前的样子,没有变过。她从兜里掏钥匙,掏到一半又塞回去,抬手敲门。轻轻的三声,没有动静。她又敲得重了一些。
“来了,谁啊?”
门开了,门外是离家六七载的游子,门内是牵挂着她的妈妈。
“阿四?是阿四?”吴永芳愣在了那里,随即惊喜起来,一把拉住赵肆的手把她拉进了家门,“是阿四回来了!阿平!阿四回来了!”
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像碰倒了什么,赵平故作镇定地走出来,冷静地看了赵肆一样:“哦,回来了啊。”
“嗯。”赵肆应了一声,垂下眼睛,不敢跟她妈妈含泪的眼眸对视。
妈妈老了,脸上的皮肤暗淡了粗糙了,头发也稀疏了些,掺进去星星点点的白。
吴永芳喜得打转,拍了拍赵肆的胳膊,笑道:“小没良心的,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往家来个信……你吃了吗?哟,都6点了,该做饭了,我去做饭,我去做饭!你也不说一声,我都没买什么菜……”
“没事,随便做点就好了……”赵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妈推进了屋里:“你去坐着看会儿电视,妈这就做饭了,快去快去!”
吴永芳喜气洋洋地哼着歌进了厨房。赵肆走进屋里,赵平在里头看电视,电视里战斗画面乒呤桄榔的,赵平余光看见她进来,远远地坐在另一头,瞧见她望过来又把眼神落回到电视上,装作不在意。
家里没什么大变化,几十年的老彩电大概是不行了,他们换了台新的,屏幕更大些也更清晰些,年头更老的影碟机老音响倒也没扔,搁在柜子上用布盖起来防灰。家具还是那些家具,赵平屁股底下那张躺椅倒是换了张新的。中式木沙发结实得很,吴永芳给换了新的坐垫和靠枕,许是要过年了,都是红彤彤的颜色,让屋里都亮了一些。
她扫过这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赵平在悄悄看她,看见她看过了,一下转走眼神,没一会儿又转回来,突然地站起来,弯腰从茶几下面掏东西,都是给过年准备的零食,一袋花生,一袋瓜子,一袋米花糖,一兜砂糖橘……都给堆到茶几上,往赵肆那边推。
“吃?”赵平板着一张脸,尴尬又别扭。
赵肆没想吃,但她看见赵平脸上隐隐的期待,不知怎么地就点点头,开了袋子,抓了一把瓜子,赵平高兴了,带上了一些笑,坐到沙发另一边,也拿了一把瓜子。
赵肆磕了几颗,发现没处丢瓜子壳,转了转头,在茶几附近找,赵平看见了,咳了一声,歪过身从沙发侧边拿出一个垃圾桶,放到两人之间,用脚往赵肆那边踢了踢。赵肆不找了,把手里的瓜子壳丢进垃圾桶里。两个人分占了沙发两头,动作一致地嗑瓜子看电视,客气地好像是不太熟的客人。
“我给你烫面条好不?”吴永芳拿着锅铲进来,里头的两个人听见动静一齐回过头来,吴永芳笑起来,只觉得说不尽的高兴,“家里也没啥好东西……”
“没事,都行,你们本来打算吃什么?”赵肆应声。
“我们俩能吃什么,随便对付一下呗。”吴永芳叹口气,看着赵肆幽幽道。
赵肆沉默了一下,道:“就面条吧,做什么我吃什么。”
吴永芳应了一声,转回厨房去了。赵肆站起身,也往厨房去,问吴永芳有什么能帮忙的吗,又被吴永芳推出去:“煮个面帮什么,出去出去,去看电视吧,一会儿就好了。”
吴永芳说着没什么好东西,实际在面里放了好多料,赵肆埋头吃面,吃到笋吃到豌豆吃到肉丝吃到荷包蛋吃到虾干……这碗面像是宝藏一样,看着平平无奇,越往下就越能翻出东西来。
“好吃吗?”吴永芳自己并不急着吃,拿着筷子问。
“好吃。你也吃。”
“好,好,好吃就好。”
那一边赵平吃得呼噜呼噜响。吴永芳一边吃一边看赵肆,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问,但终是按耐住了,只安安静静地看着赵肆吃完这碗面。吃完了面,她收了碗,这次没拦着赵肆帮她擦桌子。她洗了碗出来,湿手在围裙上擦干,道:“我去给你把房间收拾出来。”
赵肆没拒绝,跟着她进了自己的卧室。她这么多年不在,这个屋也不住人,堆了不少东西,吴永芳一样一样清,大件不少,赵肆见不得她操劳,上去帮着一起清。吴永芳就指挥她把东西往哪里放,然后去打水擦床头,再从柜子里拿出褥子和床单铺上。
母女两个配合着做事,速度快了不少。
“你会在家过年的吧?”吴永芳小心地问。
赵肆摇头:“23号回去,过年的钱好赚。”
吴永芳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高兴起来,能在家呆五天呢,她抖开床单,又问:“在外头吃得好吗?睡得好吗?”这些年过得好吗?有没有很累?有没有勉强自己?许许多多的问句,落到最后也就是吃喝二字。
“挺好的,外头的钱好挣。”赵肆这样回。
“赚了钱自己存起来知道不?该吃吃该喝喝,别委屈自己,不用给妈打钱,妈自己有。”
“嗯。”赵肆应了一声,根本没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