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换了一张桌子,把郑雨的手用皮带束紧。
郑雨听着门反锁的声响,呆了几秒,第一次因为严冬霖不在身边产生了害怕和焦虑。
我怎么了,为什么对施暴者产生了依赖?过去在白塔地牢,不也照样死不了吗?
可是郑雨没法控制生理反应,他还是止不住发抖,甚至感到山倒雪倾般的委屈,眼睛酸涩,想流眼泪。
我……为什么呢?或许演戏演久了……没事的,没事……郑雨条件反射地默念,试图给自己洗脑。
这个医师扎针技术比穆海医生差多了……
精神力缓慢失控的眩晕中,郑雨的思绪一下飘出很远,仿佛飘到了半空,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失真,世界天旋地转,像头朝下栽进了金鱼的躯体里。
因此,郑雨没看清他第一个病人的模样,那是个全身裹在金属束缚器械里的高大哨兵,双手锁着足有十厘米粗的钢圈,像一大块人类夹心的钢坨坨,杵在玻璃对面
——这不是郑雨刚进来时那个哨兵,这样独特的外观,不可能令人没有印象。
他用充满血丝的眼睛贪婪地、死死地盯着郑雨,未被金属面罩覆盖的半张脸上,流露出发现找寻已久宝藏的狂喜。
“找到了……血…那管血浆的主人……”他神经质地喃喃嘶语,旁人压根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然而,严冬霖不在,周围这些人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仿佛压根没发现接受疏导的哨兵换了人。
他两只手的钢圈锁铐被解开,那苍白却强壮的大手从玻璃窗口伸过来,像扑食一尾游鱼,紧紧握住郑雨的手。
庞大的吸力,几乎把手指碾碎的剧烈幻痛,在那双手覆盖上郑雨手背、精神力被抽取的瞬间降临,呼啸而来。
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真空机,要把他的骨头根根绞断、血肉碾碎成泥,抽取去填补深渊黑洞。
治愈系的浅蓝色精神力从他体内溢出,开始自发修补郑雨的神经损伤,又无法控制地被握住他手的哨兵吸取走。
郑雨觉得自己像个被挤破的浆果,往外流淌蜜液,偏偏哨兵的精神污染犹如细小刀钩,往浆果的创口上戳,好像这样聚能挤出更多汁液似的。
玻璃对面的哨兵仿佛在说什么,但郑雨的视线和听觉都仿佛罩进了一个晃荡模糊的结界,他一个字也听不清、更分辨不出对面哨兵的模样。
药剂使郑雨短暂五感失衡了。
明明在白塔地牢的两个月,我已经产生了抗性,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更难受、更疼了?
就像是新生的皮肤再次被戳烂了一样。
巨大的吸力仍未停止,漩涡将郑雨疯狂向下拽去,一下跌入了哨兵深层的精神域内。
郑雨在黑暗恐怖的精神域井内睁开眼睛。
随着意识体落入哨兵的精神图景,郑雨短暂地和现实身体失去了联系,那些痛苦也暂时远去,此刻,他正在哨兵最深层的精神域内游荡。
熟练地用精神触手拨开形状可怖的记忆碎块,郑雨在精神域塌陷形成的“深井”里漫步,放任自己向下坠落。
从觉醒到现在,郑雨说不清自己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下坠,他的导师会带他来到各种各样的医院,去看那些病得稀奇古怪的哨兵,让他进哨兵的精神图景。
最开始郑雨还会被哨兵的各种可怕记忆碎片吓哭,那年他才十四岁。
崩塌的精神图景里面装满了负面记忆,鲜血淋漓的,空无一物的,漆黑幽深的,黄沙漫天的…还有家里陈旧腐朽的木柜内部,长须的爬虫,记忆碎块像一面面真实的镜面空间,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
郑雨第二次拨开一条鲜血淋漓的人类内脏组织,漫不经心地想,这个哨兵害怕的东西很现实嘛,害怕失去身边的人。
郑雨的念头刚划过,面前景象斗转星移,像沉入幽暗深海,入目是黑暗的海底沙床,嶙峋的不知名海底植物,如坟墓上苍白的树枝,遍布在空荡海床上,大量战争垃圾堆埋海沙,挂满脏兮兮的海藻。
郑雨轻轻降落在幽暗的海床上,明知这里是哨兵精神域的井底,但这番场景依然非常吓人。
“深海系精神体的哨兵?”郑雨嘀咕了一句,很奇怪,只是一次精神疏导,他居然能掉进这么深的地方,这都是哨兵的潜意识深处了。
莹白的精神力包裹着郑雨,他能用的精神力不多,掉进来时大部分都被哨兵吸走了,要是不能找到“井”出去,郑雨的意识就会迷失在这里。
来不及难过了,他得赶紧出去。
随着海底时间流逝,意识体受到的“水压”就越重,郑雨用精神力推自己向前游,奇异的是,沙子铺就的海床上,居然有陆地上打仗的战壕,白骨化的尸体和破烂枪炮遍地都是。
郑雨在一个堆满白骨的战壕内部,发现一个年纪幼小的男孩,他顶着破了半边的头盔,一动不动地蹲在尸体中间。
尸体首腿相叠,正好堆成一个圆形的井。
“我们回去吧。”
郑雨递出一根莹白的精神触手,搭在男孩身上,传递过去一条信息。
男孩浑浑噩噩抬起头,他有一双金棕色的眼睛,亚麻色头发,看见郑雨的瞬间,像被刺到一样微眯起眼,然后慢慢睁大,瞳孔中亮起光泽。
“吃……”
“什么?”郑雨没听清。
“你可以……给我吃一口吗?”
男孩长大嘴巴,猛地朝郑雨扑来!
他的嘴漆黑幽邃,仿佛含了一个黑洞,郑雨吓了一大跳,抡起精神触手,一嘴巴把男孩抽飞了出去。
“天啊,什么东西?”郑雨手都抡出去了才感到后怕。
太没戒心了,怎么离病患那么近?差点忘记哨兵大多都是疯子,尤其是病得重的。
男孩滚飞了好几米,趴在沙子上爬不起来,比起刚才的鬼气森森,现在更像一只委屈的胖头鱼:“呜呜呜嘤嘤……”
我力气有这么大?郑雨看他哭得惨,转念一想自己才是这场闹剧的受害者,完全不用不好意思。
在精神域的领域,向导才是主宰,哪怕郑雨的身体受制于人,他在精神域里不用害怕任何东西。
郑雨用精神力挡在身前,朝他走去,“再给你一次机会嗷,你的‘井’在哪?”
脸肿了的男孩吸着鼻子,老实地指向他原来坐的地方,首腿相叠的白骨已经不见,变成一块向下的白色大理石阶梯。
刚才郑雨是用包含治愈异能的精神力打的,强行扫除负面buff,倒给他整正常了。
“这才对。”郑雨拎起男孩后衣领,往出口走去。
他没注意,他手里的男孩贪婪地盯着他看,仿佛饿了很久的信徒注视他的神,即使神背后的白光模糊视线、刺瞎双眼——也想把神的模样深深铭记。
通往现实的白光笼罩了郑雨,随之而来的,还有剧烈的枯竭之痛。
郑雨跳出了第一个哨兵的“井”,但这还没完,最小剂量的329药剂,也有四个小时的药效,能让向导无法抵抗。
郑雨只觉世界真假颠倒,现实混沌模糊,反而精神域的世界对他来说是清晰的,仅仅一瞬,他又掉进了新哨兵的精神域。
郑雨有些着急了,长时间待在别人的精神域,向导要耗费巨量的精神力,他怎么就出不去呢!
他以前被注射329,也没出过这种情况啊!
郑雨沿精神力流走的方向急速往前,跳过哨兵的井,跳过重叠的黑瘴,直接顺着精神力被抽走的源头奔去。
他的方向一变,那股吸引力骤然强大起来,眼前光芒再次盛放,这次他睁眼,终于看见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