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雨侧着头,倾听窗外传来小鸟的啾啾声、树叶藤枝的响声,还有巡逻士兵们换班时,来回走动的整齐脚步声。
像是迟来的补偿,这间屋子忽然从一个软禁他的工具,变得开始考虑为人服务的功能,更舒适,那安静地要命的白噪音设备也关闭了,郑雨才能听见、看见外面的动静。
这是一栋白色小楼,窗外周围有一丛丛打着白色花苞的桔梗花。
这里曾经是严冬霖前上司、第二军团前团长的私产,不过严冬霖升至上将后,这里和其他财产一样,归属了他名下。离城中心很远,有和小白楼配置差不多的白噪音室,装备精神力阻隔材料,可以供觉醒的哨向居住。
郑雨原来房间里,多了更多更柔软的抱枕、衣服,桌子也换了张更大的,铺米白桌布。保姆机器人正忙着往上面摆食物。
说实话,郑并没有想吃的欲望,虽然腹部轻微的收缩,提醒他身体处于饥饿,渴望能量的补给。
郑雨随便捡了点吃的,填一填肚子,好让身体不再持续向大脑发出警报。
那只精神体趴在郑雨脚边,安静地注视他,看见郑雨放下吃了几口的面包,又用吻部蹭了郑雨的小腿,意思是他应该再多吃一点。
瞅了一眼那只皮毛银亮的狼,郑雨往后靠在椅子上,不搭理它。
都是装的。
拥抱是试探,亲近是试探;
亲自喂食是为了让他放下警惕,容忍他的取闹是为了钓出更多证据;
他以为自己在伺机狩猎,但对方才是更老练的猎手,他很有耐心,始终在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他,稍使手段就能欣赏他垂泪挣扎,在给出一点甜头以后,又迫不及待把幻象碾碎,在猎物破败的残躯里面寻找疑点,再把恐惧与服从根植入骨血之内。
你跑不了的,涉世未深的的天真孩子如何斗得过他。
郑雨捂着脖子,反复摸索那枚项圈。他的嘴唇依然没多少血色,眼周却泛红,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能叫人看得出他情绪低落。
狼忽然跳到沙发上,爪子按住郑雨的手,郑雨吓了一跳,被湿漉漉的舌头舔到手上,才后知后觉自己把颈侧抓出红痕,有些火辣辣地疼。
郑雨握住狼的嘴筒,及时防住狼把舌头往自己脖子上舔。
[不要碰我]
严冬霖浑身一颤,嘎巴一下把钢笔捏成两段。
就在刚刚,他听见了一个略带鼻音的少年声音,是从精神体那里传来的,也就是银狼感知到的信息。
从他的向导那里读取到的信息。
很轻,不带语气,这不是郑雨说出来的,只是他短暂表露的一个想法。
郑雨推开了银狼,动作很坚决,他没多少力气,但他的排斥已经被狼读取到。
银狼跳到地毯上坐下,耷拉着耳朵看他。
郑雨已经不再抓自己的脖子了,他开始玩自己的手指,但严冬霖跟银狼共感,清晰地“看”到郑雨在撕自己的手指皮,把圆润手指撕出鲜红的血口。
严冬霖砰地把碎掉的钢笔拍在桌上,实木的桌板裂出一块塌陷。
正在汇报的官员吓得后仰,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完了,这次数据又不过关?但是城内封锁期间,运输效率真的上不去啊!
“你继续。”
严冬霖闭上眼睛,他想关掉和精神体的共感,但迟迟没关——见鬼,只是撕点手指皮,他不是没拷问过间谍,他可以一个个拔掉犯人的指甲盖,把长长铁针一根根扎进犯人的手指,郑雨不过是自己给自己造了点血口子,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草!
他豁然起身,叫秘书官把会议记录发到自己智脑上,直接离开了会议室,留下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郑雨下意识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下,血味在舌面上蔓延,他咽下那一点味道,却忽然觉得反胃。
没有心情吃饭,相反,郑雨恨不得去卫生间吐一会。
还是要吃一点的,对,郑雨自己哄自己坐起来,突然脸色一变。
那股恶心感突然冲了上来,像有人迎面给他的胃来了一拳,怼得他眼冒金星,郑雨猛地捂住嘴,冲进卫生间,大吐特吐。
其实也没吐出来什么,他没怎么吃早饭,只吐出一些稀薄的、颜色奇怪发黑的酸水。
银狼在他身边焦急地嗅着,它只能闻到酸苦的味道,像是郑雨的情绪溢了出来,让这片空间和他的胸腔一样充填又酸又苦又腥的气味分子,狼不知所措,狼瞪着眼睛,恨不得跳到前面看发生了什么。
郑雨咳得太急,酸水呛进了鼻腔,火辣刺痛,脆弱的黏膜立即分泌粘液,连眼睛也酸涩起来,郑雨不得不打开水龙头,边干呕边掬水,洗自己的鼻子。
急剧抽动的胃跟他作对,不肯停下,依旧像只想跳出井外的青蛙一样,努力往外翻滚,郑雨扶着水池恶心了好一会,血冲进太阳穴,让人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使劲按着肋骨中心的胸口,才勉强挨过那阵惊天动地的痉挛感。
奇怪,哪来的恶心感?
该死,明明他自己对之前的事已经没什么感觉,但是他的身体不这么觉得,向导过于脆弱敏感的身体,对任何情绪变化都诚实又堪称高效地做出反应,在主人拒绝释放它们时,不讲道理地冲出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