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有意促成下,平穆公主又与谢川杉见了几次,二人私下会面的行为虽有些逾矩,但到底懂得根本分寸,不会出什么错。
公主喜欢兄长的温柔风雅,至于兄长似乎也动了几分真情,大抵再过几月,赐婚的圣旨便会传到平宣侯府。
哥哥与公主到底还有七分真心,可自己这样做,与利用算计母亲的父亲和平宣侯府众人,有什么区别?
去利用,去算计,去伤害。
痛楚仿佛连到指尖,他衣袖下的手都不自觉发抖,谢相呴难得仓惶地抬眼看公主,却见颜穆珍关切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倾诉。
谢相呴深吸一口气。公主身体康健,不需要自秋便燃炭取暖,微寒的气息进入他的肺腑,冻得他险些哆嗦,“不瞒公主,公主应当也知道,府中长辈早就为我定下了和李家二郎的婚事,但我怕李家二郎。他阴晴不定,我不喜欢和他呆在一处。”
颜穆珍思量一瞬,立刻问:“我记得是李贞的弟弟?”她又忙撩开谢相呴的衣袖,紧张问:“他对你动手了?”
谢相呴摇头:“虽没有对我动手,行为却总不太规矩,且我们都在肖家学堂念书,李家二郎常常欺压一个出身低些的同窗,动辄侮辱打骂,我看着十分害怕,但大抵碍于文信侯府威压,他家父母也未曾管过。肖公子倒是看不过意说了两句,不料李家二郎反唇相讥,我劝他也不听。”
“岂有此理!”颜穆珍曾由太后抚养过一段时日,祖孙关系极好,果然生怒:“肖氏为皇祖母母族,肖家子我也是见过的,是个好儿郎,皇祖母甚是喜爱他。这个李二竟敢在肖家学堂如此造次,莫非也未将我皇室看在眼底?”
“公主息怒。”谢川明闻言连忙劝解,但出言却无意识火上添油:“其实李二郎本性大抵不坏,只是或许是因他哥哥得宠,行事实在——”
“他有个那样的哥哥,德行能好到哪儿去?”颜穆珍却已顺下去直接定论:“何况一个幼童岂敢,他如此行事,也是仗着那李贞。此人媚上欺下,常进谗言,肆意诋毁朝臣,实在可恨。”
说罢,颜穆珍扫向身边的侍女:“官家此刻应当下朝了,你去将李贞传到左掖门候着,本公主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威风可耍。”
他没有选错时机,昨天他问过肖嘉佑,公主的舅家被李贞在御前暗讽奢靡,果然,公主动怒了。谢相呴始终并未抬眼,只轻声劝解:“公主息怒,勿要冲动。李舍人是天子近臣,公主此时若直接将他召到左掖门,似乎不妥。”
他只点到为止,颜穆珍沉吟片刻,怒意渐渐消退:“你说得对。”李贞如今正得官家喜爱,谢相呴若不劝她,她真将李贞传去惩罚一番,极有可能叫官家不快,引火上身,还免不了被那些文臣参折子。
正沉吟间,面前的谢相呴居然直接跪了下去。
颜穆珍连忙要扶他,却听见他声音微弱,“李贞势大,我不想公主因我与他……公主今日愿意听我说这些,我已很感激。”
颜穆珍一时更愤懑,更有些愧疚,恨不得直接去爹爹面前告状,但谢相呴的声音又响起:“家中有一处寻花园,木樨开得正好,兄长想邀公主共赏。李家二郎时常黏着我,想来也会到园中,只求公主能敲打他几句,让他待我不要过分放肆轻贱。”
他小心翼翼看着颜穆珍,一双漂亮的眼睛泛起一层微薄的雾气,“公主,可以吗?”
蓦地,颜穆珍想到小时候。那是爹爹还只是亲王,他猎到一只小狐狸,说要剥皮给她做个拥项,还让人将狐狸带上来,展示它美丽的皮毛。
狐狸中了箭,却还活着,可怜兮兮哼唧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委屈地盯着她,叫她在爹爹面前哭成了个大花脸,求情一定要放过那只小狐狸,爹爹终究拗不过她,捏着她的脸同意了。
谁想悉心给狐狸治好伤,亲手抱着狐狸玩时,那狐狸转头就狠狠咬了她一口,将她手背都咬得出血,而后遁入树林中,叫侍从们怎么去找,都寻不到。
……
预想中,公主不应该沉默这样久,谢相呴的心情难免忐忑,想要再开口圆场时,却被公主伸手扶起,听见她答:“若我是个皇子,一定立刻帮你取消了这婚事,可惜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帮你警告李二。”
谢相呴看着神色认真的她,眸色微动。
平穆公主并未注意到他这样细微的表情,很突兀地问:“我很怕蛇,你兄长应该不会喜欢那玩意儿吧?”
谢相呴不知道她为何忽然有此一问,但还是如实答:“……兄长也怕蛇。”
第二年她又随爹爹去狩猎,却因为生了病,不能去骑马,更吃不下饭。但很快她便发现,每天醒来,窗户边都有新鲜的野果,有些还有牙印,她大胆吃了,酸酸甜甜,很是开胃。
再过一两天,她恢复了精神,带着侍女要去偷偷找爹爹,过丛林时却意外踩中了一条大花蛇的尾巴,她和侍女晓得那是毒虺,吓得全身僵硬,动都不敢动,那只狐狸就在那时突然出现,去扑,去咬,和毒蛇缠斗在一起。
……
颜穆珍笑着摇头:“真是个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