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全员屏息凝神,站在最前面的顾裘厉缓慢地来回踱步,时而看两眼全数摊在桌上的照片资料,久久才有个响∶
“一天过去,你们那么多人,只查到了这些?”
比起苏玄旭那位副局,顾裘厉身为正局,在大多数小辈面前,他的形象总是更为亲切温和,少有现下这副低气压的模样。
纵使是常年挨骂如沈衡翳,也发现些不对来。
平日顾局因为案情进展问题,再怎么发火,更多的也只是浮于表面,像这样由内而外散发怒意的模样,就算是他也是头回见到。
屠章与赵泽宇的案子仅有他们少部分人的猜测,大部分参与林安一命案的刑警尚未知情,并且也并没有直接证据,可以将三个案子进行合并,因而有关前二者同陶于昌相联系的线索,他并没有放出。
因而目前他们提交的线索,只有岳池州那边提供的尸检结果、对凶器的推断以及简单的犯罪嫌疑人画像,以及他们提供的有关凶手属于仇杀的推测,和……
……和十来份有犯罪动机、且概率相当的嫌疑对象。
猜测、猜测、以及…猜测。
这么看来,顾裘厉不生气才叫奇怪。
由于气压低得吓人,沈衡翳注意到队里的大多数年轻刑警都不自觉垂下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出于体谅下属,抱着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想法,以及必死的决心,他开了口∶
“顾局,凶手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再加上案发地点地形复杂,当地除却死者学校,也没有可运用监控的地方,确实难……”
“难?复杂?”
顾裘厉冷哼一声,一掌拍在桌面,巨大的响声震得现场全员皆是一怔∶
“没监控你们就办不了案了是吗?!这监控难道有上下五千年历史吗!你们看看你们那些前辈当年破案的时候!有什么条件?!有个屁的条件!”
他吼得嗓子都被扯出些哑音来,发出极具压迫的“嘶嘶”响,可一句刚停下,他便自主灌了口水,又猛地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人家办案排查嫌疑人,你们倒好,哦,十四个嫌疑人!连连看还是消消乐?啊?
十四个嫌疑人都没法继续排查下去,你们想干嘛?留给我排吗?!那么多人!那么多刑警!都没带脑子吗?!真当来警局上班就是捧着铁饭碗吃白饭了是吧?!
尤其是你,沈衡翳!”
突然被当众点名,沈衡翳难免身子一激灵,心中暗暗叹气,形同赴死般咬咬牙,心中已经大抵拟好了对方会如何拿他“打牙祭”。
可他刚闭上眼准备迎接自己的死讯,忽然便感到手上传来阵温热。
“顾局现在正气头上,他说的话,你别全数往心上放。”
晏景医像是抚慰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凑近些轻声道。
……耳朵有点痒。
沈衡翳微愣,心里没由来升起道异样,呆了好几秒才想起回应∶
“没事,我明白,我挨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啊,是吗。”
晏景医转眸时注意到对方耳根泛着别样的红,虽奇怪,但也没多说,重新将注意投回顾裘厉身上。
还真是不出沈衡翳所料,顾裘厉情绪再激动,教训的话依然是那老套路。
“嫌案发现场地形复杂?哼!你也知道你们还有案发地可以查啊?!需不需要给你放几天假,好好和你老爸你姥爷好好打听打听,他们当年在连案发地都找不到的情况下,到底是怎么精准找到凶手的!
成事不足,借口倒是一个比一个多……”
“老顾啊。”
顾裘厉还碎碎念地各种唠叨,忽而一遭打断,便转眼看向淡定坐在另一侧的岳池州。
岳池州神色如常,甚至颇为惬意地端起陶瓷杯缓缓喝了口,这才继续出声∶
“教训的话,咱们说说就得了,别上头,这年纪一大啊,上头容易动气儿短命,不值当呐。”
她这话,明里暗里都在叫顾裘厉,别再为了教训人而浪费时间。
岳池州能力高,她和她师父又都是局里的老前辈,在局里的话语权仅次于副局,既然她都在开口劝和,顾裘厉顾及到对方颜面,也不好再硬来,便只能不情愿地作罢。
茶杯再次被震响,顾裘厉长叹一口气,连带着喉咙发出几声混沌音节,最后下达了最后通牒∶
“……两天时间,起码把嫌疑人排查出来。
如果两天后不行,别说岳支队,就算你爹你姥爷来我这给你求情也没用!”
他说话时瞬间朝沈衡翳瞪去,后者立马坐得笔直∶
“是!”
“…唉……”
顾裘厉有一声轻叹,这次稍微柔和了些,随即朝众人摆手∶
“……散会吧。”
转而他便先行出了门,几秒后,余下的警员也陆续出去,有了局长那通火的爆发,这回谁也没敢在出门时窃窃私语。
见岳池州在大部分人出去后仍在原地不动,沈衡翳先低头给林郁青发了条消息,又转头正想叫住晏景医,却见对方本就没动,似是在等他,于是便松了口气,朝桌子另一端双手合十∶
“岳姐,感谢解围!”
岳池州颇为傲娇地白了他一眼,随即半认真半玩笑地举了举手里的陶瓷杯∶
“真要谢啊?那帮我把杯子拿去洗洗。”
见那陶瓷杯中未喝完的液体还在冒泡,沈衡翳毫不意外∶
“…岳姐,您平日里也少喝些碳酸饮料,血糖高也会短命……”
“那正好,提前结束我的上班生涯。”
岳池州无所谓地将杯中饮料一饮而尽,起身时还不忘抱怨∶
“成日成日工作也没个休息,人还没清醒呢,解剖刀就先动了!咖啡和茶不是苦就是涩,你们年轻人乐意受那苦,我可不乐意,费钱又废命,还不如喝带咖啡因的甜饮料……”
她充满怨气地朝门口走去,离开前突然想到什么,又朝沈衡翳认真道∶
“对了,你们顾局这几日老心神不宁的,大半夜我还能听他办公室传出响,脾气大些也正常。
你们呐就多顺顺他意,嗷,你俩都不容易,这要杠上,到时候惹得两边都不自在,那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嗯、就这样,走了啊。”
岳池州前一刻刚出门,后一刻便从外边传来干脆的一声“岳支”,随后,林郁青的身影又一个闪身进来,行步迅速∶
“沈队,你说这案子有疑是怎么回事?”
她走路时,挂在腰间被外套遮挡住的手铐发出阵阵响,配合那张铁面无私的脸,硬是让人无端生起股压力。
还好沈衡翳早已习惯这股气场,淡定地将先前准备好的资料与照片一一摆好∶
“我们怀疑,林安一这场命案,可以与屠章以及赵泽宇的那两场命案进行合并。”
“你是说…连环杀人?”
林郁青蹙起眉,将桌上几张人员资料拾起仔细看了看,忽而抬眸将目光放在一边的晏景医身上,半刻后,她才重新低头∶
“资料是东都那边的人帮忙查的吧。我看到了培才和登科,而且,”
她随意举起一张示意∶
“上面还留有东都市局的水印。”
协助办案也算常事,更何况是性质严重的连环杀人案,只是一经林郁青提醒,沈衡翳也意识到些不对。
协助办案的前提也得是与东都那方有所关联,可无论是陶于昌,还是那三名死者,都是纯正的湖西人,和东都打不着关系才对。
可是东都那边看起来,却比湖西还要重视此案。
……看来是另有目的。而至于是关于什么目的,沈衡翳也能大概猜到了。
他目光复杂地迅速看了眼面色如常的晏景医,最终还是没顺着林郁青暗示里的意思往下说∶
“嗯,是东都,他们那边的技术员很厉害,把能在现有条件下查得到的信息都查出来了,就是这些。”
林郁青闻言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神色异样,可终归也没说什么,只是应了声“嗯”,继续低头翻查手头的资料。
在拿起一张监控照片时,她手一顿。
“怎么了?”
见对方目光有异,沈衡翳赶紧问。
林郁青就着这一问题,用手指了指照片上,赵泽宇的左手手腕,而上面则系着一条红绳,红绳中央似乎还被编了个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