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十足的低气压。
坐在驾驶位的郑伸默默咽了口口水,见是红灯,刚踏下刹车想要喘口气,一松懈就在余光中看到满面低沉的林郁青,顿时又挺直腰板,悄悄在后视镜上看后座的情况。
……正副队长全聚在同辆车,这种情况对他来说还是有些超前刺激的。
沈衡翳和晏景医各坐在两侧,中间夹了个陆青阳,除了他,另两人似乎都有事在忙。
沈衡翳刚低头发完消息,转头对晏景医道∶
“晏顾问,潜苓刚刚说,赵想娣刚睡醒,现在情绪稳定下来了,而且有新线索提供,说曾在白天见过方贺翎的车在派出所附近、以及她家附近逗留。
她记下了车牌号,已经发来了,但仍不肯说自家住址和父母联系方式。”
潜苓的聊天框发来消息的同时,后面紧接着的还有几张照片,都是赵想娣身上不同大小的伤痕,并且全是一眼能辨别出的人为伤。
结合起先前的举报信,不难猜到其中有她父母促成的结果,这么一联系,小姑娘怕被父母知道也正常。
只是,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
他想起榆思年开会期间提了嘴有关赵想娣跳楼新闻的关注度,短短一小时,竟直逼周中正的案子。
就算赵父赵母对互联网一窍不通,他们村也肯定有人上网,这事迟早会传到他们耳中。
况且,赵想娣人还躺在医院,医疗费用总需要有人帮她负责。
而他们办案,也绝对少不了对受害者家庭及附近进行走访调查,他们这回出来,为的就是这个。
终归瞒不了多久。
沈衡翳心下叹口气,接着又补充道∶
“她还说,感谢你找来的心理咨询师。”
沈衡翳恰好在晏景医抬头的瞬间,意外在他手机上瞄到了一个“陈”字,随即消息便被对方掩去。
晏景医小幅度点点头后便没再作声。
过了片刻,他又低头看了眼消息,对沈衡翳道∶
“东都派来的人会和李志君那队一起去北宁。”
也就是说,暂时不用和那个姓祁的支队长待一块了?
这倒算是件好事。
沈衡翳松口气。
虽说在他理念上哪边办案都无差,但什么人来一起办案还是有点差别的,毕竟工作上难免会多有接触,谁也不想在干活的时候还有人找不痛快。
现下看来,李志君和祁沧旬两队负责南宁,他这队负责湖西,至于方贺翎那边……
沈衡翳琢磨着又朝晏景医问道∶
“晏顾问,能不能帮忙问祁…支队长一句,方贺翎那边,东都打算怎么办?”
湖西这边肯定是要对人进行审问的,但既然正主待在东都,如果有当地的帮助,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晏景医方才仍在手机上打着字,闻言淡淡说道∶
“嗯,我把他微信和手机号都拉黑了,直接把他的联系方式发你。”
说罢,他的聊天框中便多串号码。
沈衡翳不禁产生些许好奇,边拨打边暗想,虽感觉两人关系一般,但也没料到是直接把对方联系全拉黑的地步。
许是感受到身旁投来的目光,晏景医又随口应付道∶
“别误会,我只是嫌他吵。”
沈衡翳∶“……”
刚接通电话恰好听到这一句的祁沧旬∶“……”
“沈队长是吧?请问有事?”
电话内传来的嗓音比先前听到的更阴沉,还能明显听到深深吸气的声音,显然是在压抑怒气。
沈衡翳转回注意∶
“祁支队,请问赵想娣一案的犯罪嫌疑人方贺翎,东都市局打算怎么办?他这会,应该在东都吧?”
也不知对面是抽了什么风,听完这话当即传来一声冷笑,似是觉得还不够,又是一声冷哼,生怕这边听不出他的不满∶
“沈队长这话的意思,怕不是在怀疑我局的执法纯洁性?放心,我局向来光明坦荡,别说是方龙集团,就算是我局领导的直系亲属,只要犯了法,也照抓不误。”
……哪来那么多废话。
沈衡翳嘴角一抽,庆幸没有开免提,否则在场的听了都得忍不住一顿嘈。
祁沧旬的话换而言之,就是指方贺翎已被东都市局按照流程进行传唤。
所以说,东都本局也进行了案件负责。
短短半天,“十”字四端的城市,这会已经占了三座了,他也只得暗暗祈祷别把剩余那座也揽进来,现下已经够乱的了。
同样的顾虑还出现在了此时的湖西市局。
涂宏骅刚把受害人ip地址查出来,正高兴地想要发给沈衡翳邀功,一抬头便见自己组长坐在座位上眉头紧锁,愣是把他个大小伙吓得一愣,以为又是哪道程序出了问题,赶忙收回即将点击“发送”的手,随即小心道∶
“榆组,咋了啊?是不是哪出错了?”
在一旁蹲了许久的詹衔盛本就无聊,闻言顿时来劲,跟着应和∶
“是啊姐姐,我都看你保持这个表情和动作好久了,有什么麻烦说说呗,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帮上忙!”
……吵死了。
榆思年心里本就烦躁,偏生惹她心烦的事还真不是自己能解决的……同事也不能。
见涂宏骅确实按照她的标准在规定时间内搜查出结果,榆思年眉头才松了松,转而无奈地半趴在桌上,拉长了声音∶
“你们知道这案子,短短半天,已经牵扯到几个城市了么?”
涂宏骅一愣,随即笑出声∶
“嗐,就这啊?我还以为啥大事儿呢!有咱们湖西、他们东都,还有一个北宁,目前就这仨,咋了榆姐…呃,组?”
“就这仨?呵,年轻。”
榆思年轻嗤,随即抬眸,少有地带了份严厉∶
“夏图南坠亡的楼在哪里、叫什么,还记得么?”
涂宏骅刚刚不在会议室,对这案子实在称不上熟悉,倒是一旁饶有兴致的詹衔盛即刻举手∶
“唉唉、我记得!北宁的榆薇花园!嘶…等会,榆薇……不会吧?”
他方才面上还带着笑,这会表情顿时耷拉下来,显然是想到了什么,这下子,在场也只有涂宏骅还慢了半拍,挠着后脑勺不知他们在聊什么。
榆思年勾唇笑笑∶
“小同志反应挺快嘛,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南瞿榆薇企业股份有限公司。”
“我去!”
话一出口,涂宏骅这才反应过来。
南瞿榆薇啊!著名房地产公司啊!
“那北宁那地…”
榆思年又是声冷笑∶
“那地是榆薇年前新盘的,再过几个月就完工、可以正式开幕出售了,那块地天时地利,本身价值就挺高,而且是榆薇不惜花重金盘下的。”
这会楼里出了这事,谁还敢买?
况且相关案件嫌疑人又偏偏是东都方龙集团的太子爷……
两家可是除方龙和誊飞外,另一对极为著名的竞争对手。
按照惯性,就算方贺翎与夏图南坠楼案无关,榆薇也必定会因为他的身份来找茬。
也就是说,就算他们不想,南瞿也会被迫进来掺乎一脚。
于是另一边,沈衡翳前脚刚收到赵想娣的住址,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刻就被这消息炸得宛若五雷轰顶。
有个方龙就够大压力了,怎么又加了个榆薇?!
“十”字四端虽有四座城市,然而有竞争力的大企业,实际上只有三家,光东都一城就占了方龙和誊飞两大集团,余下的便是南瞿的榆薇。
三大企业之间又是阵比较,于是乎,誉飞以总裁是白手起家、不及另俩称得上是代代相承的家族企业而惨遭淘汰,榆薇和方龙理所当然地成了最强竞争对手。
……或者说是火气最重的竞争对手。
然而由于方贺翎回国后给自家公司添了不少功,榆薇又偏偏不晓得是否有继承人,平常也只能见着老夫妻俩在“前线”浴血奋战,因而近几年榆薇出现了落后趋势。
但假如北宁那块地一经出售,那对榆薇而言绝对是占巨大优势的。
怎么就偏偏是在榆薇花园坠的楼呢。
也难怪网上阴谋论者大有人在,有这层背景叠加,即便不晓得内部消息,即使不清楚真假对误,都会难免产生怀疑。
但现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沈衡翳清了清脑,随即在群里发消息∶
【持之以恒(沈衡翳)∶
@全体成员∶出任务的同志分成三批,一批跟着林郁青,去寻访赵想娣家;一批跟着邓文龙,在凤凰镇内部到处看看有什么异常,重点放在攀枝街;还有一批跟着我,去夏图南家。
注意,无论哪队,都不要轻易惊扰到村民,非必要不表露自己的身份。】
虽说他负责的应当只有赵想娣的强/奸案,但既然来了,也不好只顾到一处便回去。
刚在群里安排完,沈衡翳忽而想起新招的陆青阳还没进群,又接着转头道∶
“小陆,你跟着我这组,有事问晏顾问就成。”
谁料那小同志却不领情,只是抬眸看了眼,随即面色阴沉地蹦出四个字∶
“没有必要。”
沈衡翳∶“?”
谁惹他了?
没有吧。
晏景医和他初次见面,自个来回也没和他说上过几句话,车里其余人更是如此。
沈衡翳心觉莫名其妙,只当是个人情绪问题,没再多想。
警戒于上回来时村内的异样反应,沈衡翳这回并没有立刻通知当地派出所,也是要求几辆警车远远停靠在路边,确认每人身上都穿着便衣、准备无误后,才安排分批分路进了村。
他们这队走的是过田的一路小道。
乡村开饭时间总是很早,此时已隐隐可闻见不知何处传来的饭菜飘香。
“上回没注意看,我本来以为这还有比较古早的那种大锅灶台呢。”
郑伸嗅了嗅空中飘来的香气,并未瞧见炊烟,顺口道。
湖西市的经济发展在四座城市中排名第三,仅高于北宁,实则也没好多少,再加上以丘陵为主的地势,比起东都那种随处可见的高楼大厦,占多数的还是隔山或隔河而分的小村庄,也只有市中心有几分城市样。
而大多湖西人都是在大锅饭的记忆里长大的,譬如郑伸,也是从小村镇走出来、大学毕业才进市中心工作的。
改革开放以来虽发展呈上升趋势,但本地多许村镇仍以古早烧饭法子来,如今即使少了,但也不至于像服业村这样毫无炊烟。
看来经济方面的发展确实挺好。
分明是好事,可沈衡翳心上却不知为何有阵不安。
身后忽而又传来陆青阳冷不伶仃的声音,沈衡翳看了眼,见他面上带着的竟是再明显不过的厌恶∶
“装模作样。”
沈衡翳∶“……?”
这孩子之前该不会是在东都的、并且前队长姓祁?
不对。
他思索片刻,在一堆记忆中找出对于陆青阳的档案介绍,他之前是在溪谷县分局工作的。
也可以说,是凤凰镇所在的县。
“什么意思?”
沈衡翳问道。
陆青阳却又是只蹦出四个字∶
“字面意思。”
好小子。
沈衡翳嘴角一抽,却听到旁边反而传来声轻笑,一回眸又见晏景医早已目视前方,一副未曾在意的模样,但眼角未掩去的笑意还是暴露了方才的行为,显然是来了兴趣。
让他来带这小子还真是选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