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落到二人头顶之时，青阳镇的轮廓便渐渐显现出来。

在冷雨泠眼中，那是一座和蔼的小镇。至少表面上看，那里充斥着岁月与油盐的陈渍，它们将小镇腌入泛黄的人间气息。

但待二人走近之后，却见到其内里的狰狞瘢痕。

街上见不到一位奔走孩童，听不着一声有欢笑与吵闹，亦嗅不得一点青草的芬芳。

“此地不宜久留。”禾归朝着冷雨泠悄声道，同时暗自运转起一股内力，将二人的气息掩盖大半——虽说是他之前翻进弟子居之时的做法，此时却也有长足的进步，令冷雨泠浑身的刺挠感顷刻之间弥散大半。

冷雨泠有了他的掩护，亦将自身一成内力直接凝聚成线，灌注于这一层隔阂之上，二人顿时脚下生风，走得较之前快三倍有余。

“走。”她算是附和道。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二人便走到青阳镇的另一角。

青阳镇的布局很有意思。东西方向是百姓所在的小镇模样，低矮的小屋贯穿整个镇子，而南北方向则是有钱人家居住的地界，平地起高楼。像是将百姓叼在嘴中。若将这城中道化作白色，道路与两侧的瓦房刚好组成一块上好的五花。

尽头处向西方可见露湖约约绰绰的影像，但回首望向东方却见这城中最高的地界。那像是一座高塔耸立于此，但细看却不可称之为塔，而确乎是楼。墙壁带着百姓小屋所没有的朱砂色彩，亦然将富人们间隔开来——实在是鲜艳，如同刚刚粉饰过一般，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新鲜劲。

冷雨泠隐约记得父母有提过那处，附带的形容词无外乎是“有钱人家”、“骄奢淫逸”、“吸人骨肉”之类，她那会听不懂，现在想来也是模糊。

但修真之后，她虽仍对情懵懂，却对感触敏锐许多——那处像是吸干了此间生机，才如此这般妖冶异常。

她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禾归抢先问道：“师姐如何看待此地？”

“此处生机流失，但制高点处却与众不同，显得异常。”冷雨泠沉吟片刻，“此事非同小可，出发之时师父并未对此处提及一二，可见此事并未上报宗门。”

“鱼知师姐若是已经到达露湖，那必当经过此处。”禾归接上她的思路，“要么是这消息传不回去，要么是她并未发现异常。”

冷雨泠颔首：“你对此处异动有无头绪？”

“说来惭愧。”禾归此时的神情显得分外肃穆，但随即眉头蹙起，连带着嘴角的笑意也带上一点苦涩，“我生长于此处。”

这句话穿过她的脑海，让她怔在当场——这样的人，居然与自己是同乡。

冷雨泠回忆起自来停云门之后的一言一行，确定自己并未与禾归说过自己的家乡，或者说这偌大一个停云门，没有什么她需要交集的人，也没有什么她需要去交待的事。

似乎只有青尘知道。

在此之前，以青阳镇的贫富差距来看，她应当不会与禾归有过交集。

思至此处，冷雨泠抬起头来：“你且继续说下去。”

“是。”禾归这才继续说下去，“如师姐所见，此处产业基本被禾家垄断，任何事情家中人都能掺上一脚。那时我……方且还算是个少爷。”

“但正因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十四岁那年，我便与此处再没了联系。”

冷雨泠想起了初入停云时对方的面容：“那年你来了停云门。”

“没错。”禾归点点头，“家中财富太过庞然，以致我这根骨全靠家中二老搜罗的天才地宝堆积出来。”

“但实际上我知道，家中二老让我来到此处，只为不让我去染指那泼天的富贵罢了。”

冷雨泠似懂非懂，这么富有的家境，为何还会吝啬于……

见她思索神情，禾归展了一个略显得浅淡的笑：“师姐不妨想想，若是对方都有能力给他人堆出个修仙的根骨来，自己又当如何呢？”

“凡人根骨，杂质盖过其天赋，但如若是不洗精伐髓，延年益寿应当是能实现的。”

“没错，师姐无妨再想夸张些。活至耄耋都少说了，这二老给自己的不会比给我的少，寿命超越常人五倍不成问题。”他自问自答般补充道。

“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何况是自己坐拥了大半辈子的财产，金窝银窝，全变成自己非得守住的狗窝。”

冷雨泠听出了些旁的情绪，似乎是不仅仅是愤怒，让她心头一揪。

但修行却并非只是与尘世不相瓜葛。而可悲的是，这事只能是在转变为修仙者的一员之后才能知晓，算是某种不成文的规矩罢。

“我大概有数了。”冷雨泠将这话切断开来，“且先给停云送个消息。”

若是往长了说，恐怕一宿都聊不完。

“我们没能联系上师姐，那边恐怕耽搁不得。”禾归也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冷雨泠颔首：“此处不能驻足。”

她将疏空灯祭出，而后神府之中无形随心念而动，直接化作九日，碎镜一般耦合于她手中。

禾归的眼神也凝聚在这盏黑玉一般的灯上。

这弓看着轻巧，却着实将冷雨泠的左手压得一沉。

这是她自出停云门以来第一次拉开手中的弓，不为杀人，而为传讯。

疏空灯几乎是将停云的坐标浮现在冷雨泠的脑海之中。她将箭矢的落点对准疏空指引之方向，弓弦随着右手的脱离带着千钧之力将那箭矢射出，箭矢在射出的一瞬间变得透明，而后隐没于天际。

向停云。

……

“青阳镇？”

谁曾想收到这箭之人不是她冷雨泠的师父。

半刻钟前。

掌门府桌角是转冷的淡茶，估摸着冲了三泡有余。桌中央散落三两片秋叶，却吸引桌边二人全部目光——只见桌上本是金黄的落叶在落于桌面之时转瞬化作飞灰。

“这是第几次了？”青尘在冗长的沉默之中开口。

离虚声音艰涩：“第二次。”

第二次为停云的未来起卦，亦是第二次陷入困顿之中。

这卦没有结果可言，但是离虚这次捕捉到了那金叶泯灭之时的一丝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