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当然不会在对战中告知冷雨泠采取如此战术的原因,这原因简单到可笑——仅仅是因为冷雨泠需要,所以祂这么选。
失去触觉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错误的判断,和对危险的感知。
而这些都不会阻止祂走向胜利。
祂一开始就没想着将山穷水尽的进攻手段使用到底——毕竟自己限制于对方的招数。
而祂的目的也并非真要杀死冷雨泠,就如一开始不小心说漏嘴的,这是一场试炼,胜利并不是目的,而是通往目的所必须要达成的条件。
……
沉浮于黄沙漫天,大漠之中只剩下有些绵软的茫茫一片。
只此一人于这沙海,他深深陷进砂砾之中,用这流动的干涸作衣。
心生诸象,所谓诸象,是由幻影执念所生。
而在这大小三千执念之内,修行者未脱凡俗之时最深的索求,将以其最熟悉的形式映至神念之中。
见至此景,禾归不免扶额。
这干涸的一切,似乎和他自己一样,生逢吉时,衣食无忧,平安顺遂的生活只是似乎无可挑剔,但心底里却总觉得这些记忆无所安放。要让他给个有理有据的解释,他又找不到一丝破绽。
到底是什么呢?
风沙漫天迷了眼,此处比起执念之所,更像是埋骨之地,魂游之冢。
禾归轻轻捧起手中细沙,触感轻盈,颗粒圆滑,从这指缝之中飘飘然落下,成了一道一吹就散的画。
沙海无际无边无人烟,似乎指向着一个与自己殊途同归的特质——“荒芜”。
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这种一切泯灭于此又似乎要诞生于此的荒芜感,正是自己神府之中最接近本质的底色。到底是为什么呢?这里作为自己的心生之象,就应当意味着自己贫瘠的生命没有所谓执念一说么?
还是说,贫瘠与荒芜本身,就是自己的执念呢?若是如此,那么为何是它?
或许其他弟子是来此破除心中执念,但自己却连应当最为深刻的执念都无法被第一时间洞察,掌教啊掌教,这便是宗门的考验么。
哪怕窥得些内里的本质,仍旧茫然的禾归也顺势放下心来,毕竟连心境本人都仅有一丝头绪,他人又要如何来破解其心所执?
就在他欲将手中沙抖落之时,他却恍惚了一下。
这天是陡然暗了下去,片刻之后便刮风了一阵刀人的风,与风同时来的是不可忽视的光。
天边竟是出现双月齐辉!
其实第一眼看去禾归并没有将它看作是月亮,寻常月亮在眼中不过盘口般大小,而这月亮每个都有三臂有余的长度,虽知晓这星辰之大小不可以肉眼测得,而应当看其是否有红移蓝移之象,但一眼望去仍是像见着可以将人吞吃下去的巨物般悚然。
这二轮月亮并非同每晚到访人间的清辉一般皎皎然,而是一红一蓝,红的是血煞涌动之炁,蓝的是霜冻凝结之炁,两者并不相容,这一动一静一炽一寒呈二元对立之势,这对冲并非处于同一水平之上,便立马产生炁的反冲!
若是此处有水,便能感受到这水随着二者的反冲而忽涨忽落,两轮气势截然不同的月亮,居然在这强烈的对炁之中而产生清晰的位移!哪怕纨绔如禾归也哪里见过这等气势,可谓斗转星移,山河腾挪之气派,乃世人之无所有。
而后这两轮月亮,更是互相排斥而后互相吸引,二者皆以对方为锚点,围绕双方中线偏蓝月些许做起了近似圆周的运动——天边恍恍惚出现以二者为鱼目的阴阳鱼。
……
“这心境之中竟是如此天地异色之景。”离虚有些讶然地在心中念道。
众受试弟子头顶都会悬浮一盏仿制长明灯所制的内门特供魂灯,魂灯之内是心生诸象的具体场景。
但为了保护弟子的隐私,离虚只让这魂灯显示出弟子的心境状况,避免出现弟子心境崩毁走火入魔而救助不及时的情况。
但离虚本人却将鱼知所提到的几人的心境都大略看了一眼,除了禾归以外不免皆是尘世之景,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和悲欢离合。
但禾归这心境却很不寻常,到处充满了暗喻不说,光是独独只出现他这一人这点,便是让离虚暗暗心惊,尘世生活十几载,心中执念竟然没有出现哪怕一人。
这意味着,这弟子要么是天生的道心极佳,要么是情志淡漠——而按照离虚刚才门内背景记载来看,禾归生在禾家,算是当地一个较为富庶的家门,如若情志淡漠,早也该在年幼之时被家中族亲识别出来,而能通过外门这么长时间训练未显示出除了这一宗暗里的陷害以外的破绽,便能大概率排除这个选项。
……那么便只剩下道心极佳这个答案,无论是这自成阴阳之势的双月还是几近归于无的沙海至少从表面都是支持这个结果。
虽说在外门武道魁首这一点已经可以进一步核实这个答案,但离虚心中还是觉得有些疑惑,按理来说两人应当毫无立场矛盾才是,为何会做出这等败坏前途的陷害勾当?
但无论如何,无论他是武道的魁首还是七杀贪狼,来了我停云门,残害同门,便要接受门规处置。
离虚暗叹,无论最终处置如何,他愿意在尘埃落定之时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么好的苗子,如能扶正,也算是一件功德罢,希望那冷雨泠没有大碍才是。
此时恰好一片积雨云移至演武场,矮矮厚厚的云层黑压压一片,众弟子皆释放出内力屏障护体,真炁内力与这云层摩擦发出电闪弧光与雷暴声响。
演武场内更是狂风大作,若非离虚在众外门弟子入境之时便以剑尖作笔划阵将其庇护在内,恐怕弟子们已经被这风暴刮到护山大阵之上而化为齑粉。
鱼知抿唇将重剑立于身前,任尔东西南北风般巍然。但她记得,今日师父卜筮的天气是无风无雨安定之象。
师父的卜筮从未出过错,尤其是有关择日择时,除了……
除了三师叔与三师婶的大典之日。
想起从门内的一桩佳话到人人噤若寒蝉的禁题,鱼知便将身前的重剑稳了稳,三师叔……从前最喜晴天,但那日同今天一般,忽地狂风骤雨起来。